第41章 红妆

“帝不许。次日朝,大将军韩光昱封忠国公,帝许晗珈公主于忠国公韩光昱,近择吉日成婚。京都阴雨忽晴,长虹跨京都半日不散。”——《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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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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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乐喧天,震耳欲聋。一行十里车仗,两翼华灯绵延。

百花铺道,千马红装,凤舞龙翔,鸳鸯偕唱,极尽豪奢,绚烂无二。

“真是亘古未有!百代难再!”一个两腮醺红的少儿郎大拍栏杆,无视内监指指楼上的手势劝阻,又嚷道“纸来!笔来!”。仆从登时在地上铺展开随身携带的纸笔砚墨,少儿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毫泼墨。

盛大的婚轿从春萼楼前招摇而过。江南的红绸、昆仑的碧玉、南海的珊瑚、漠北的狐绒……金漆银饰,雕梁画栋,六十四只凤凰口中衔的铃铛随着百位轿夫的步伐叮当作响,与仪仗礼乐天籁相合。九米多高,长宽三丈,气宇轩昂,简直是一座巍峨的移动宫殿。在它面前,五层高的春萼楼反倒黯淡无光,漫天的星辰也羞涩得闭上了眼。

透过婚轿正面的珠帘,能见到那位凤冠霞帔、团扇掩面的新娘。她端庄地跪坐在皎洁如月柔软如云的羊羔绒毯上,像是九层莲花里的一颗玉藕。

锦绣的团扇背后,她低垂着眼,精致的妆容,标致的笑唇,只有突然颤动的眼球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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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银针不知疲倦地扎在窗外庭院里枯黄的盆栽枝杈上,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她紧裹着袍子,空洞地望着一方阴沉惨淡的天空。

“殿下,陛下来了。”丫鬟掀起珠帘退在一侧。

她把窗户轻手合上,打点起一点笑容。

“芾儿。”老人在刘听的搀扶下进屋落座,她也随着坐下沏茶。

“父皇可是来赏雨的?品品女儿新制的茶。”

“芾儿,”老人满是陈年老茧的手抚过她的发髻,“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可有心意郎君,父皇为你指婚。”

刘听给侍女递了个眼色,端进一盆新炭。刘听本想着调节下气氛,但她的波澜不惊令刘听很是意外。

“女儿若是喜欢潘安,父皇可能寻来?”她笑着说。

“哈哈哈哈,芾儿莫要说笑,已逝之人岂可婚配?莫不是要老父掘了他的坟。”

“那女儿并无主意了,全听父皇的明见。”

“今日早朝匈奴竟然来使和亲,那腌臜贼子岂可得朕心头珍宝?朕断然绝了他们的念头。”

“父皇英明。”

“也是为父怠慢了你的婚事,未能及早为你指婚。现在想来,倒是大将军韩光昱有些般配,家风忠厚,英勇无双,当今国之栋梁啊,年纪也合适。”

“父皇下旨吧,芾儿谨遵父皇旨意。”她把茶杯放回案上,行礼道。

“芾儿就不再考虑考虑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父皇英明可阅万人忠善,敏锐可察女儿心意。芾儿听父皇的,就是听自己的。”

“哈哈哈哈哈,好!真是朕的好骨肉。芾儿需要什么嫁妆,天上的星星朕也答应。”

“星星还得留给钦天监护佑国运呢。父皇若是不嫌穷酸,女儿愿求禄渠阁的典籍手抄一份。”

“好!这有何难!芾儿自去禄渠阁挑选,朕令刘内监助你誊写。”

刘听应声朝她作礼。

“芾儿是朕的至宝,朕要给你青史留名的大婚。”

“谢父皇!”

老人起身而去,屋内只留下了她和那个丫鬟。

“姑娘要成婚了!姑娘带上我一起去吧。”丫鬟激动又深情地看着她。

她把窗户打开,外面的雨还在下。

“好啊。”袍子又裹紧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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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股清泉从眸子里涌出一半又突然冻结。偌大的婚轿里只她一人,规矩地保持着仪态。帘外的鸾歌凤吹渐听渐响,从一个无声的寂静过渡成一个喧哗的寂静。

浩浩荡荡的仪仗在御街上流淌,音乐激昂,花瓣纷飞,车马哒哒,旌旗飕飕。百姓夹道跪拜高呼,新娘的父亲倚在春萼楼最高处的栏杆上骄傲地注视着他创作的艺术品,十余西域面孔、穿着的男人则在内监的包围下在春萼楼四层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载有新娘的婚轿渐行渐远。

骑着高头大马、在仪仗最前面开道的是一个少年,披挂甲胄更显壮硕的身体和稚气未脱的面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眨巴眨巴眼,面朝正前方的百姓傲然一笑,拿起手上的锣鼓一敲——“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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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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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猛地惊醒,屋外传来“铛铛铛”的锣鼓声。

“娃儿,太阳都晒屁股咧,快起来收拾收拾。”早荷掀起宁安的被子,又赶着去了隔壁屋。

“娃儿,听到没?快快快起来,别趴着嘞。”早荷又回来拍了拍宁安,去了隔壁屋。

宁安有点恍惚地坐起身来,失焦的眼睛好像在回味着什么。

“娘!我刚刚梦见阿姐的婚礼了。”

“这不就要去你姐你姐夫那儿拜年嘛。”早荷在隔壁屋喊着。

“我梦见姐姐坐的轿子比大门还高还大。”

“那俺们可坐不起,俺们平头小辈哪儿有那么大的福气。”

“我还梦见姐姐的轿子上挂了很多大红灯笼,走在轿子前面的哥哥还一路敲锣撒糖。那哥哥有些面熟但记不得是谁了。还有鞭炮……”

“好了好了,就等你嘞,”母亲换上了一身喜庆的衣服站在门口,“快洗把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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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叮铃铃……”

奚月绕着宁安饶有兴致地走了两圈,脖子上狼筋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在四壁里漾起回声。

奚溪蹲下身子朝奚月伸出手臂,奚月轻巧地跃入她的怀中。

“我做的铃铛好用吧。”奚宁安笑得有些羞涩。

“自从奚月跟我来到这儿,这儿的老鼠一听见铃铛就窜得没影了。”奚溪笑得灿烂。

“阿姐。”

“嗯?”

“你在这儿……这儿过得还好吗?”

在奚溪愣神的功夫,奚月朝宁安长长地喵了一声,隔壁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寒暄声。

“就那样呗。”奚溪用力地撸着猫。

“哦。”宁安似懂非懂地一点头,不知所措的眼神忽然落定在奚溪脸上,莫名看出了一点陌生的东西。

“对了,”奚溪朝前走了一小步,压低了声音,“我之前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哦!当然,”宁安赶忙放低声音,“姐交代的任务保证完成的。”

“那陈稞……他有说什么吗?”

“有啊,我……他……”

“媳妇儿!来招待客人咧!”打隔壁透过土墙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来嘞!”奚溪有点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那一会儿再聊。”说着就把奚月放下匆匆赶去了隔壁。

宁安目送奚溪消失在视野里,而后赶忙用裤子擦了擦手,眼睛有些发颤。奚月好像看出了异常,朝宁安又是尖锐的一嗓子。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