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隐藏在广义坐标里的花瓣-7

“不用再看了。”

这或许是一位高手,侍者想,展现出来的自信让他看起来好像研究过所有的赛马。

“您选哪匹马呢?”

“矮霹雳。”

“您确认?”侍者感到有些意外,鉴于叱咤风几乎完美的口碑,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个包厢里在有它出场的时候没有选它。

“我说过了。”伊云把那叠可兑换马券掏了出来,“请把这些全都兑换了吧。”

侍者把单票塞进口袋里,接过伊云手中的马券,用手指飞快地翻动着,清点起数量来。“这么多?”侍者说。

“还不够多。再加上这桌菜钱九倍的金额,”伊云补充道,“凑个整,结账的时候一起付。”

“九倍?”侍者惊愕地看了伊云一眼,这已经是许多天以来最昂贵的一桌了,他不无担心地看了一眼格里芬。格里芬对他点了点头。侍者好像因此得到了某种保证,他把数完的马券放进口袋,又把单票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来,在上面加上了十份的标记。

“我会把马券尽快买回来。”

“你把赢的钱带回来就行了。”

“好的。”侍者谦恭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你可真自信。”格里芬对伊云说。

“只是没有机会再自信一次罢了。”

“你不会是把所有的财产都押上了吧。”她半开玩笑地说。

“也未必不是。”

“真的?”格里芬好像在为他担心。

“你会知道最后的结果的。”他淡淡地说。

丰盛的菜品一盘接一盘地端了上来,看上去比菜谱上印的还要诱人。美食对哪一个维度的伊云来说都不乏吸引力,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作为表观的存在具有自发的倾向性。他对格里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是他的气质,异维人伊云走开了,制瓦厂的伊云坐到了这里。

窗外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夹杂着叱咤风响亮的名字。格里芬担心地看着伊云,他却并没有因此向窗外看上一眼,好像把所有的兴致都集中在了眼前的美食上。

不久以后,欢呼声归于沉寂。又过了一会儿,刚才的那个侍者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把厚厚的一沓钞票放在伊云面前,“这是您赢的钱。”他恭敬地说。

“谢谢。”

“您的运气真好。很少有人认为矮霹雳会获胜,即使是现在,人们也认为这只是一个偶然。”

“判断永远没有事实可信。”伊云说,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您不需要判断?”

“因为已经有了事实。”伊云说,没有摔倒的矮霹雳在叱咤风在场的情况下是无敌的,有格里芬在赛马场的朋友作证。他留下十桌酒席的钱加上让侍者满意的小费,随后把剩下的钱放进自己的裤兜里。他将在再一次摸到它们的时候感到惊讶。

在伊云和格里芬离开以后,侍者们开始收拾桌子。你应该感谢我,那个侍者的耳边回响着刚才格里芬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凯斯,刚才那个顾客对你说了什么?”他的同事问他,把盘子响亮地摞在一起。凯斯转述了伊云所说的话,却令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众人费解。费解并不妨碍他把这次奇特的经历演绎为一段故事,在人群中不胫而走。

伊云并没有因此过于兴奋,最后的输赢已经定了,他将一无所获地离开这里,把这些钱里将要剩下的部分送给在下一场比赛中押注叱咤风的人是最公平的,他安慰着自己。此时的他已经意识到一个深感困扰的问题,刚刚结束的第二场赛马,并没有发生在从白天到夜晚的时间跳跃之后,而是回到了之前的晚上,正如格里芬所讲的那样,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他的唤起感知对原生感知产生了时间上的扭曲,这种扭曲一般情况下是微不足道的,但在两个不同维度相对应的空间距离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可以变得极为可观。他在次维时空中走过的距离正是如此,巨大的时间扭曲说明这一段距离在四维时空里一定是一段漫长的旅程,那么,从这里到纪念球的距离又会有多远呢?他因此变得忧心忡忡了起来。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的行人稀稀落落。

“我要回舞厅了,你送我回去吗?”走在他身边的格里芬说,挽着他胳膊的手挽得更紧了,眼睛里含情脉脉。

“已经太晚了吧。”伊云说。

“还能不回去吗?”

伊云抬起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一座富丽堂皇的宾馆,“在那里过夜会很愉快。”

格里芬微笑着点了点头。

宾馆的门前是一个带喷泉和花园的院子,他们穿过铺着鹅卵石的小径走了过去,门童殷勤地为他们推开旋转门。大堂里宽敞明亮,接待台上放着为客人准备的糖果篮,在伊云向接待员询问入住事宜的时候,格里芬从里边挑出一粒彩色的,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们只剩下没有窗户的房间了。”接待员看着伊云身上穿的工装说,脸上露出礼貌而疏离的表情。

“顶层的套房不是空着的吗?”伊云指着他身后墙上的显示屏说。

“您想要住极品套房?”接待员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怎么了?”

“当然可以,请出示您的证件。”

“我没有。”伊云说,看了格里芬一眼。

“我没带。”格里芬说。太甜了。她把嘴里还没完全溶化的糖吐了出来,用餐巾纸包着扔到接待台旁边的垃圾桶里,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

“你们二位都没带证件?”接待员皱着眉头把烟灰缸推到了格里芬的面前,“谁会违反规定为你们办理入住手续?”

“你会。”

伊云说,他从装得满满的裤兜里抽出一张钞票,压在手掌下边沿着台面推到接待员的面前。接待员立即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迅速地把钱收了过去,揣进制服内侧的口袋里,接着在键盘上敲了起来。

“欢迎您入住极品套房,芬斯克先生。”他对伊云说,同时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卡片,在手里轻巧地翻动了一下。如果再拿到几张钞票的话,他还会想起更多可以提供的服务来。

伊云从接待员手中接过装有房间钥匙的纸袋,递给格里芬,“你累了吧,”他说,“请休息好。”

“你呢?”格里芬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我要走了。”

“现在?”她以一半不解一半埋怨的口吻说。

伊云以一个伴随着凝视的微笑作答。他付给了格里芬超过标准的费用,又额外点了一沓钞票交给她。

“你知道制瓦厂在哪里吗?”

“我知道。”

“请把这些钱转交给制瓦厂的埃尼厂长,只要说是赛马场面包店的欠款,他就应该知道。”

格里芬目送着伊云走出门去,在斑驳的树影中走远,感到了瞬间的孤独。伊云的身影与映在他肩头的星光一起消失在了下一个街角,好像带走了她的一个依稀的依靠。这个伊云是与众不同的,又是难以理解的。她不会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心里摇曳着若有若无的希望之光,就不会在她的面前坚持着掩饰异维症的痛苦。她也不会知道,她还会在同样的赛马场里再一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