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从空想到现实

人类幻想中最令人愉快的事情之一是：在某天和某地，我们将（被）允许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约翰·拉塞尔

和约翰·拉塞尔一样，我骨子里是个喜欢“动荡”的人。喜欢旅行，也喜欢搬家。喜欢在未知的某天，醒来在陌生的某地，然后像兔毛一样满怀孩子般的好奇之心，重新开始一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别样生活。所以，在嘈杂的都市里住久了，我就渴望着郊野的宁静。而此前到访过的一间乡村工舍，则刚好为我提供了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生活感悟，也让我最终下决心走进了“乡居”的行列。

拙朴工舍是一间制陶的作坊，它位于京郊水坡村深巷的尽头，走到这里就仿佛回到了古代的世界。因为此处已经没有了车马的喧嚣，留下的唯有流水的潺潺。这是一个可以让人静心的院子，连花儿也心甘情愿地置于这般无声的寂寞之中。寂寞的日子是简单的，一如沉睡在高阁之上的梦想。梦想中，隐约可见的应该也有属于少年时代的影子吧？只不过，岁月已去得太久，以至于我们早已将梦想的影子遗忘。

在这间寂寞的工舍里，匠人们正将梦想重塑。

我问匠人：“‘梦想’到底为何物？”

匠人答曰：“它不是‘器’，而是曾经我们少年时都有过的‘拙朴’。”

因为“拙朴”，我的心又开始“动荡”。我想，我也要买一个看得见花开，听得见雨声的院子。在那里，我们将（被）允许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买院子当然要花很多钱，但是，为了孩子的快乐和健康，当爹的自然是义无反顾、在所不惜。更何况，爹还有爹的爹，他老人家早就说过要送给下一代一个梦想中的大花园。

兔毛爷爷40岁时，曾发表署名文章《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身为社会学家的爷爷告诉我，他要为下一代营造一个到处都盛开着鲜花的社会主义大花园。自此，年幼的我便对带花园的院子有一份莫名的憧憬，并慢慢在这般“花园梦”中渐渐长大。

我到了40岁时，兔毛爷爷的“花园”尚未动工，然而，盖花园的地价却变得越来越昂贵了。我急忙去找兔毛爷爷，问他过去说的话还算不算数？爷爷笑着说：“我们这代‘革命人’老了，能给你们描绘张蓝图就不错啦！美好的明天，还要用你们的双手自己来实践。”

手握爷爷勾勒的蓝图，我心想，上一代人的“花园”原来全都是纸上谈兵和镜中花、水中月呀！兔毛爷爷怎能拿“理想”二字蒙小孩呢？挨了坑的我很郁闷，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谁让“坑爹”的人是我自己那老迈的爹。

万般无奈之下，我对兔毛娘说：“咱俩要是就这么瞪着眼干坐着，估计是等不来兔毛爷爷书里说的那个‘社会主义大花园’了，要不打明起，咱俩抡圆了膀子自己干？”

我们很幸运，在那个房地产尚不算昂贵的年代，没费多少力气，就很快在荡漾着皮划艇的潮白河畔，找到了一栋颇具油画风格的尖顶小屋。自此，我便把这小屋认作宿命之中的“理想国”，然后一股脑地将我在旅途中，不小心散落在行囊里，抑或记忆中的，比小说还要精彩的故事的“种子”，撒落在小屋边的花园里。我期待当那些神秘的花，慢慢绽放的时候，我那已经长大的兔毛，会在“某个偶然翻看的夜晚”无意走进父亲留给她的花园。在这里，她将再一次体味若干年前，我背着行囊越过暮霭中的雪山与大河，终于来到世界某个尽头和归宿的奇妙感觉。

3年后，当兔毛学会“上房揭瓦”的时候，我的“兔毛花园”也大抵建成了。越过黑色的屋脊，兔毛又会看到怎样一番景色呢？

早春，是兔毛花园开放季的开始。自此后，我家的前庭就算真真正正地热闹了起来。夕阳下，少女时代的维纳斯雕像，蕴含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象征着早春的蔷薇花，亦早已招摇地漫过了我家的围栏。

当然，在第一个开放季到来之前，曾经做过建筑师的兔毛娘，早已对我送给女儿的这座花园做了一番大胆的改动和精心的描绘。

最初，我们掀掉了屋顶的彩瓦，改用传统的黑色法式油毡，以突出尖顶的厚重。继而，又铲除了外墙上略显多余的罗马柱装饰，以还原建筑本身的原始风貌。其后，我们在墙体的底部堆砌了一道暗红色的圆石“裙边”，以增强这栋小屋的田园色彩。最终，我们砸掉了部分厚重的围墙，让郊野的阳光彻底照亮我们一家欢聚的殿堂。

然而，当主体建筑的改造工程即将完成的时候，我和兔毛娘却对花园的改造方案产生了巨大分歧。兔毛娘从建筑学的角度出发，主张建造一个充满古典主义色彩的规则式庭园，以对应主体建筑的风格。她热衷于在庭园的中心搭建维多利亚式的喷泉和围绕着喷泉的地毯式花坛。花坛的正中是规则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气势恢宏的维多利亚式庄园大门。

可兔毛姥姥却说：“喷泉、甬道有什么用？既占地又碍事。还是老话说得好，‘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那才是北京人心目中的好花园。”

我则偏爱充满禅意的日式“枯山水”，坚持按照“理想国”的主题，打造一个具有油画色彩和东方智慧的神秘庭园。而作为献给孩子的花园，其风格一定要有趣味，要有曲径通幽的复杂、达达主义的戏剧效果和明媚的色彩。

最终，作为总设计师的兔毛娘洗手不干了。

我问：“何故？”

兔毛娘答：“我的建筑学老师教会我如何还原一栋属于‘过去’的古典风格的小屋，却没教会我如何建造一座属于空想主义的‘明日花园’。”

我大惊，慌忙请来兔毛娘的大师兄，著名建筑师曲大师“救驾”。曲大师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否定了小师妹的设计。他认为庭园的设计应因地制宜，亦应考虑人在屋内的欣赏角度。既然兔毛家的庭园以侧花园为主，那么对称式的甬道设计便很难将花园的大门和小屋的入口有机联系起来。而当我窃窃自喜之时，大师又评：“兔毛爹的设想颇具文人的理想主义浪漫色彩，但主题太过凌乱，不够鲜明。”

曲大师依据兔毛娘的喜好先给花园设计了一个英格兰式的拱形小门。然后，按照我的意愿用曲折蜿蜒的石径，将兔毛花园约280平方米的空间划分为象征着春、夏、秋、冬，季节更迭的4个景区。说完，他大笔一挥，一张几近完美的兔毛花园设计图就展现在我们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