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斑斓的霓虹灯将倒影投在江面上。晚风吹过,将那完整的倒影撕碎成粼粼光点,此起彼伏。
有人在黑夜中急行,桥上堆满了豪华车辆,一些无辜的人正抱着头朝桥的两头急串。
桥下,几艘快艇做好了随时拦截的准备。他们穿着黑色的防弹衣,荷枪实弹。桥的两头,数十名飞虎队成员安静的匍匐在隐蔽的角落,将狙击枪的枪口对准着桥上那燃烧着熊熊火焰,翻转过去的玛莎蒂拉敞篷跑车。
从车底钻出来时,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夜色之下,两岸灯火辉煌。头顶上的直升机发出刺耳的轰鸣,螺旋桨旋转时搅乱了风向,拍打着他全身被撕裂的西装。
胸口还在不停的往外淌血,他竟是毫不在乎,也忘记了来自空中那聒噪的警告。而是平静的望着江面,看着那一栋栋高楼大厦的倒影。
波光嶙峋,繁华的倒影和他的形单影只形成了强烈的比照。他叹了口气,十几年前,他便是从这里开始走向黑暗的深渊,从此再无归路。想不到时光飞逝,今日他竟然再次来到这座桥上。
景色依旧,繁华如故。然而当年的无知孩童,到了今天已然走向了陌路。
“到头来,我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离开那辆濒临爆炸的跑车远了些。脚下是一张破碎的后视镜,镜片中的他拥有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庞,有些黑,有些瘦,唯独那双眼睛,灿若星辰。
四周,海陆空密密麻麻的包围让他有些烦躁。视野正在慢慢失去聚焦,心中明白这次是没有什么侥幸的可能了。晚风吹过来,脑子里面想的,反而是一些相对无聊的事情。
他出生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中,初期的经济并不怎么景气。那几年听说很多人朝不保夕,卖儿卖女的事情屡见不鲜。
所以,在他稍稍有记忆的时候。一个早已经在他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男人把他带到了这座桥上,随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对于幼年的一些记忆,他早已经模糊不清。但这座桥却是熟悉的,那一天,他在这里一直等到深夜。依旧是灯光嶙峋,寒冷的风,萧杀的夜。
那时候的他还太小,被狠心的父母遗弃之后,也曾经希望只是一场意外。后来,是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将他带离了这片伤心的地方,也将他带向了一条不归路。
他甚至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一个孩子从伤心到绝望的过程足以让他变得麻木不仁。在那个漆黑不见天日的训练基地中,他有的,只是一个叫夜十七的代号。
一年之后的考核,他杀光了所有的孩子。没有害怕,没有迷茫。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开始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渐渐的,他开始长大。一次又一次的任务让他从基地的杀手中脱颖而出,十年之后,他已经有了一笔够他随意挥霍几辈子的财富。而夜十七这个名字几乎成了基地中的金子招牌,是他给那个默默无闻的地下基地带来了荣耀。
可这十多年来,他却从未开心过。他向来习惯了孤独,没有姓,没有名,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他竟从没想过,人生原来可以如此简单美好。
那是他人生中第二个转折点吧,他清晰的记得,那时候仅仅是为了能够休息一段时间,才选择了一个毫无挑战的出境杀人的低级任务。
发布任务的女人似乎很有钱,体态丰腴,带着紫色的墨镜,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的男人出于某种原因背叛了他,和小三逃出了国外。她竟然丝毫不念露水之缘,要买凶杀了那男人全家。
对于这种任务,当时的夜十七是不屑的。背叛,冷血,无情,这些东西他早已经看得太多。他甚至以为他已经悟了,这个世界本就是阿鼻地狱,魑魅魍魉形态各异罢了。
那一天,阳光柔和的洒在国外的某个别墅庄园内。男人穿着白色T恤,带着慈祥的微笑和一个四岁的孩童嬉闹着。小三坐在椅子上,用手中的汤勺优雅的搅动着一杯白色的牛奶。
男人偶尔回过头来,总能看见小三在对他微笑。小男孩玩得累了,撒着脚丫子朝小三跑去。
突兀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一个带着墨镜,穿着廉价T恤的少年闯进了庄园。没有丝毫怜悯的对着小三开枪,子弹贯穿了小三的胸膛,刹拉间,鲜血飘飞。滴落在牛奶的玻璃杯中,嫣红一片。
小男孩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男人双眼欲裂,全身颤抖。
正是杀人的好时机,少年甚至放弃了手中的左轮枪,在他看来,若要论及爆发力和有效攻击,在短距离内,匕首绝对要比左轮灵敏得多。
男人被少年按在了地上,眼看着手中的匕首即将划破他的喉咙。却在这时,少年猛然间回头,左手的匕首停顿在半空。
他的右手上已经开始溢出了鲜血,是被牙齿咬的。咬他的是那个一直没被他放在心上的孩童,没有畏惧,更没有退缩,只有眼泪和死也不肯松口的执拗。
那双眼神,宣誓着守护与仇恨。那双眼神,少年是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
早已经被少年尘封在角落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原来,这就是骨肉相连的感觉。
少年迟疑了,轻轻的在孩童的后脑勺上一拍。随后看了看躺在地上挣扎的男人,第一次有了微笑。
“她并没有死,我以前杀人有个习惯,用枪从来不下死手。看你是选择救人还是留下我了,我先走了。”话虽如此,可少年的内心却泛起波澜,心中有着一种极其不甘的冲动,其实,当年如果他选择离开那座桥,去寻找失散的父母,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他们会不会有什么苦衷?
他失败了,其后果等同于背叛组织。于是,少年尝试着放弃夜十七的身份,靠着出色的伪装东躲西藏,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流亡生活。
虽是流亡,可这三年,却使得少年无比充实和幸福。他放弃了自己对于世人的偏见,为了更好的去体念那份他曾经求之不得的牵绊,他乔装入了孤儿院。看着一个又一个被送进孤儿院的孩子,又在一个又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离开孤儿院,内心第一次体会到无奈和被传递的爱。
这一年,天空中飞来一颗陨石,国内有数的几个基地组织都针对这颗陨石展开了角逐。所以,这一年,是他过得最安静祥和的一年。
第二年,他离开了孤儿院。去了一家普通的餐馆打工,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叫梅的少女。他便如同一个青涩的学童一般,尝试了最平淡和值得回味的恋爱。
第三年,他选择了平淡的归隐。在一个普通的乡村中,融洽的处理着邻里关系。看着他们整天为着生计奔波,那份忙碌中却显得充实的幸福。他还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看淡风云的智者,两人似乎都是有故事的人,却谁也不曾点破。只在一场场棋局中聊着一些趣事,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听着。在感受着老人那平淡却不是乏味的人生中,他开始了解了真正的生活,原来,生活可以如此简简单单,打打杀杀的根本不属于他。
只是,他注定无法平淡的生活下去。第三年之后,他被请回了基地,接受了最后一次任务。
从国家秘密研究室中,取出“天神泪。”然后还他自由。
对于这样的任务,他没由来的感受到一种轻松。而让他轻松的却不是这次任务的难度,反而是不用违背良心去杀人,三年时间的沉淀,他已经厌倦了那种杀人如麻的生活。
对于天仙泪,他有过涉猎。两年之前,天降流星。在那块重达一顿半的陨石中,科学家发现了一滴凝固的眼泪。
这滴凝固的眼泪价值无法估计,单是从中发现的反重力分子就给国家带来重大的科学价值。
发任务的委托人隐隐牵涉到别国机构,这便等于是一种双向任务。他可以将天神泪从研究室中偷出来,就一定还能将它还回去。
虽然有太多风险,可是成功之后,他便是自由之身,从此海阔天空,岂不逍遥。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国家对于天神泪的重视程度。他虽最终逃离了研究室,却没能逃过国家的围追堵截。这一场几乎出动了半个国内精英的追逐赛,最终将会以他的失败落幕。
“是第二次失败了吧。”
他呢喃着,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滴晶莹剔透,宛若葡萄的泪珠。为了它,真的值得吗?或许,自己做错了。
如果是以前,他根本不会用对错来评判这次行动的价值。可在流亡的那段时间,他得到了很多杀手根本不懂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他学会了思考对错。
“死了也就死了,这次失败,也能警醒那些图谋不轨的家伙。只是可惜这辈子太短,还没来得及好好的享受生活呢。”
他忽然想到,如果可以从来一次,他该怎么选呢?疲惫了吗?他摇了摇头,只恨时间太短,自己做过太多的错事,他曾经想过,要用剩下的半生去还债,能还多少是多少。亦或者是他还不够强大,甚至连摆脱命运的能力都不曾拥有?
他低下头,子弹贯穿了心脏。可他却奇迹般的没有立刻死去,胸前还在流着血。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手里的这个东西,他该物归原主的,也算是他在这个世界选择了迷途知返的证明。
于是,他轻轻的将天仙泪抛起,从怀中拿出了那把早已经没了子弹的左轮枪。
“砰~砰~砰~”
寒风凛冽,他倒在了血泊中。天仙泪从他手中飞出去,在空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若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朝桥下落去,最后被快艇上的人精确的接住。
他嘴角绽放出淡淡的微笑,感受着迅速流失的生命,以及那越来越混乱的思维。到最后,慢慢的闭上了双眼,在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有一束光,正拖着长长的尾巴,指引着自己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