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蒲奴

第14章 蒲奴

柳青萍见几个汉子形容猥琐出言鄙陋,也不理睬,冲着正门大声喊道:“大胡子,我是外教坊的小柳子,我这里有个赚钱的活计给你做呢。”

不多时,蒲奴就叼了根草茎出现在柳青萍面前,柳青萍许久未见过他,只依稀记得他是个沉默的高大青年,成日里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不说话的时候,阴沉沉的吓人。

“什么活计?”蒲奴嗓音低沉,直直问道。

柳青萍打量着他,如今三年过去,倒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蒲奴生得高大勇武,虽是个游侠儿,身上却并不脏臭。柳青萍记忆中浓密的髯全都剃掉了,漏出光洁的下巴来。莽一看过去是个汉人长相,细看面相挺括棱角分明,他眼窝深邃,细看下来瞳色殊异,昭示着他胡汉混血的身份。

蒲奴一双深沉眸子凝视着柳青萍,眼神锋利好似大漠孤鹰。

柳青萍心里打了个突,并没有上来就把话说得太直白,只是先寒暄道:“奴竟没敢认,蒲奴哥哥怎的将脸上的胡子都刮了个干净?自老师去后,许久不曾来探望你了。”

柳青萍口中的老师正是蒲奴的母亲——韶姬,这韶姬是来自大食国的舞姬,原是在酒肆招揽客人的。柳青萍的母亲柳三娘落魄以后,时常去平康坊十字街之东这家酒肆买醉,一来二去就相熟起来。韶姬生的貌美,年轻的时候辗转于西域许多国家,懂得诸国语言。

柳三娘私心想着,若是以后柳青萍能够认祖归宗,学了这些语言,也好能帮衬她父亲的生意往来,就让柳青萍每日从外教坊下了学,就来酒肆跟着韶姬学习语言。谁知韶姬红颜薄命,三年前一个冬天,竟不知害了什么恶疾撒手去了。

“有话直说。”蒲奴虽是剃掉了胡须,可性子依旧与从前无甚区别,冷厉孤僻最不耐烦虚伪客气这一套。

柳青萍只觉得蒲奴似乎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一时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从前柳青萍还在韶姬这里学习藩国诸语时,年少懵懂,见蒲奴不爱讲话,还时常从他背后跳起来扯他胡子。不想三年过去,物是人非,蒲奴遭丧母之痛愈发阴沉难以接近了。

“我想请蒲奴哥哥帮忙,为我办三件事情:这第一件事,是教我一套剑招,不拘什么招式,要易学易懂的;第二件事,帮我在坊间散布一些消息,越是人尽皆知越好;至于第三件事,需要你亲自来办,只不过还得看事情进展是否顺利,到时再着人通知你。”

蒲奴听着这三个要求,思量了片刻,说道:“前两件事好办,最后一件若无碍性命也可。”

柳青萍见他说得严肃,忙笑道:“蒲奴哥哥切莫担心,第三件事与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蒲奴听了点点头:“好,一百贯钱。”

柳青萍以后用得到他的地方还多,也不讨价还价,当下就交了定金。蒲奴问了柳青萍用意后,只交给了柳青萍一卷剑谱,叫她回去练几个假把式唬唬人也就够了。

柳青萍从废蛮院回来以后,赶忙到了南屏小峰王团儿的洗心阁。

王团儿此时歪在榻上,头上绑着个防风的头巾,因还病着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倒还不错。她端着婢女手里的药碗,仰头灌下,随后将药碗放回托盘,打发婢女退下。

她上下打量着柳青萍,慢悠悠地说道:“你不是怜我老婆子孤苦无依,每日来给你姨母熬药侍疾,怎的今日就贵人多忘事,误了时辰呢?”

柳青萍一听这话还哪有不明白的,王团儿执掌乘云馆多年,哪里都有她的耳报神。今天早间的事想来是早就传进了她耳朵:“一些琐事绊住了身,想来姨母已有耳闻,青萍就不再絮叨一遍了。还请姨母宽宥青萍此前犯下的过错,莫要气坏了身子。”

王团儿前几日病着,柳青萍在她身边,虽是晨昏定省、煮药侍疾,但旁边时刻有奴仆在侧,加之她到底体恤王团儿抱恙,不敢出言刺激她。如今见瞒不住了,索性打开窗子说亮话。

不提这一茬还好,提起这茬她就来气,只恨声道:“人不大胆子倒不小,我且问你,你此番作为是不是意在虞二郎?”

王团儿何等精明,早上一有人来报廊屋那头的情形,她就隐隐猜到了:“前些日子,馆里风传你要勾搭那虞二郎,我道是哪个长舌妇,遍寻不得,却原来是你的手笔!”

柳青萍恭敬地执了一个叉手礼,大方承认:“确是我所为,原是想着引郑妙儿失了分寸,惹公子厌烦,不料牵扯出宫中御供的事情来。”

王团儿险些气得头风病又发作,将手里盘的佛珠劈手就砸了过去:“你倒是打得好算盘,拿了公子当枪使,你好大的胆子!你指望公子怜香惜玉?像他这般的男人最不喜欢聪明女人,尤其是自作聪明的。”

柳青萍不闪不避,被佛珠砸得额角一痛,却依旧是四平八稳的语气:“青萍不敢奢求公子喜爱,只为谋求一个妥帖的坐庄人。”

王团儿见她油盐不进,愈发气结,用手敲发胀的太阳穴:“我同你讲过多少次,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以你的品貌,我再稍加帮衬,未必不能做得人上人。偏你想一口吃个胖子,惹出这许多事端。”

王团儿苦口婆心劝道:“你怎的就非那虞二郎不可了,他出身望族是没错。可越州虞氏偏安一隅,既非高门氏族,在朝中也少有衣冠。你仔细想想,就算他虞二郎才名在外,等到他一级一级向上爬,身披朱紫的时候,你怕是早成了昨日黄花。”

柳青萍哪里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呢,她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佛珠,走上前去坐在榻上帮王团儿细细地揉她的额头,温言道:“我自然知道姨母说的在理,不过我既然选中了他,自然是觉得他此番会大有作为。我虽在这尘世里打滚,总归是要为自己搏上一搏的。”

王团儿见她服软,心下到底也可怜她身世,如她这般母亲是卖笑女,在陋巷出生。多半是被教坏了性子,在一些酒肆暗门子与人厮混的。她见惯了这些,又怎会不成日想着往上爬呢。

王团儿叹了口气,怅然道:“你啊,与你娘一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偏就一根筋,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王团儿眼神透过柳青萍,似乎看到了柳三娘当年的样子:“不过说到底,你却比你娘聪明多了。但愿你不会走你娘的老路吧。”说罢想起旧事,伤情起来,疲倦地卧到榻上,挥挥手赶人。

柳青萍不再叨扰王团儿,起身离去。不想却在通往南屏小峰的路上遇见了檀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