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拜火教(1)

第17章 拜火教(1)

大祭司跳下平台,没了火把的威胁,早已急不可耐的兀鹫俯冲而下,旁若无人地享受一场饕餮盛宴。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众人火把上的松油已所剩无几,那尸体却还剩了大半,大祭司脸上现出几分焦灼——天葬未毕,神火先熄,乃为不祥。

这时,一位白袍使者上前,与大祭司耳语几句,见大祭司点了头,遂转身从不远处的马车上牵下两条猎犬,那犬通体漆黑,体型硕大,呲着瘆人的獠牙,挣得铁镣子哗啦啦作响,发了狂似的向平台飞奔而来。

那兀鹫显然不是吃素的,鸟狠话不多,招呼都没打一声便扑棱着翅膀向两条猎犬俯冲过来,奈何到底势单力薄了些,没过三个回合便吃了败仗,返回空中嘶吼着盘旋起来。

没过多久,那尸体便只剩了一副零零碎碎的骷髅架子。

兀鹫没了盼头,恋恋不舍地向天边飞去,两条猎犬心满意足地围着一片狼藉转了几圈,冲台下吠了吠,算是感激这场慷慨的恩赐。

大祭司取下头巾,露出一张看起来明显不同于中原人的脸,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两条恶犬,对方才献计的男子招了招手。

“这种猎犬,你还有多少?”

“回大祭司,属下好打猎,养了七八条,此次为防兀鹫伤人带过来备着,没想到却派上了用场。”那男子谄笑着道。

“很好,都卖给本祭司,你开个价。”

“大祭司折煞属下了,能为拜火教出一份力,是属下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大祭司满意地审视了一番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祭司,属下薛斐。”

“薛斐,本祭司记住你了。”

大祭司说着,再次登上了那座名为“寂静塔”的圆形平台。

“今日乃我们粟特人进入河西,重启拜火教的首次天葬,名曰‘祭天’,堪称完美,这具年轻的身体更是上天赐给拜火教徒最珍贵的礼物,接下来,我们拜火教将一步步占领河西、关中,乃至整个大唐,打败佛教、道教,成为大唐国教指日可待!”

“拜火教!拜火教!大祭司!大祭司!”

狂热的拜火教徒舞着手中的火把,吼声震天,无人注意方才还兴奋不已的两条猎犬此刻正精神萎靡地躲在寂静塔下的阴影处,目光呆滞。

五日后,傅璟宁正手法熟练地给顾琳琅按摩四肢,沈晏初一脸恐慌地进了偏院。

“大人!大人!”

傅璟宁示意他噤声到外面候着,抱起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顾琳琅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又替她掖好被子,虚掩了门,这才皱着眉看了看沈晏初:“你怎么来了?”

沈晏初虚长傅璟宁几岁,因着两家大人的交情,早年二人结伴读过几日书,奈何书没读进几个字,整日里带着傅璟宁上山打鸟,下河摸蟹,好好的一个孩子,差点给玩废了,后来傅家突遭变故,沈家也受了牵连,年幼的傅璟宁被寄养到舅舅哥舒翰家里,沈晏初年长些,则被直接扔到了军中。

沈晏初读书不怎么样,打仗却是一把好手,这些年碍着沈家的身份,屡立战功却只混了个副将,如今傅璟宁接手河西,也算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只不过他与傅璟宁怕是八字相克,年前随傅璟宁走了一趟瓜州,便中了阿乞儿部落的暗算,上元日当晚本在暗中保护傅璟宁,结果又遇到顾琳琅这么档子事,导致傅璟宁现在看到他就头疼。

“出事了!”

傅璟宁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来一准没好事。”

“……”沈晏初干笑两声,“我可记得你一不信宿命,二不信鬼神!”

“没错,现在我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信一信,有话快说。”

沈晏初神色这才凝重起来:“今日一早,街上突现两条发狂的恶犬,见人就咬,死伤已逾二十人,十有八九,是狂犬症。”

傅璟宁与沈晏初来到恶犬最早现身的西城时,其中一条恶犬已死在乱箭之下,另一条惊慌失措下东躲西藏,进了街边一间规模不小的绸缎庄。

沈晏初临时从行营调过来的一个上戍部队已清空了整条街,此时正将绸缎庄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怎么回事?”傅璟宁沉声道。

“回大人,”戍副压低了声音回到,“恶犬越过柜台蹿进去,咬了掌柜的,此时躲在柜台后面没了动静。”

“那便尽快将它惊出来,等在这里做什么?”

“不行啊,傅大人!”戍副抬手向里面指了指,“掌柜的被恶犬伤了之后,拼尽全力拖住它片刻,其小儿子趁机爬上柜台,却被钉子勾住衣摆动弹不得,此时掌柜的怕已凶多吉少,一旦恶犬受惊,最先倒霉的便是那孩子。”

傅璟宁向前走了两步,顺着戍副的视线望过去,果见一六七岁模样的孩子正趴在柜台上望着这边,满脸泪水,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是个聪明孩子。”傅璟宁收回视线,解下披风丢给沈晏初,“叫弓箭手做准备!”

沈晏初一把拉住他:“不是不是不是……你要干嘛?”

“那犬随时可能再度发狂,孩子太小,不可能一直撑下去。”

“可那是一条站起来将近一人高的猎犬,身手敏捷,发起狂来力大无比,若真在狂犬症的发病期,被它刮破点皮就必死无疑了,大——”

沈晏初话没说完,傅璟宁已从隔壁的点心铺子提了半桶水出来,一手抽出佩剑,贴着墙壁进了绸缎庄。

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从柜台后面传来,伴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听声音就在孩子正下方,不足一尺的距离,着实有些棘手。

傅璟宁快速扫了一眼,柜台内侧有一排铁钉,应是为了取用方便,平日里挂剪刀量尺用的,此时正勾着孩子的一角衣摆,并不复杂,只需身子向后挪一寸便能摘下来,奈何恶犬就卧在脚下,稍微一丁点的动静都可能惊了它。

傅璟宁示意那孩子不要出声,自己则屏住呼吸上前,找准了位置,提起木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尽数向柜台之后浇了下去。

伴着一声凄厉的怒吼,那恶犬倏地一个鲤鱼打挺,整个身子疯了似的抽搐起来。

如此惧水,果然是狂犬症!傅璟宁心一沉,趁机挥剑斩断那孩子的衣摆,一手提起他的脖领子将他丢出了绸缎庄,被沈晏初眼疾手快地拦腰接了下来。

恶犬很快便回了神,几乎全凭本能转身向傅璟宁扑来,傅璟宁脚尖轻点柜台腾了空,那犬也随着一跃而起——正如沈晏初所说,迅如闪电,凶悍无比——一口咬住傅璟宁的衣摆,轻而易举撕下一块巴掌大的碎布来。

“弓箭手!”

沈晏初将孩子递给旁人,大吼一声,十几名弓箭手拉满了弓,齐齐对准绸缎庄里面,奈何那恶犬身形移得实在太快,快得简直不正常,又怕误伤了傅璟宁,沈晏初一时半会也不敢下令放箭,急得满头大汗。

吐出嘴里的碎片,那恶犬明显被激怒了,咆哮着再次发起了进攻,傅璟宁在空中打了个旋,回身一脚踢在恶犬头上,同时挥剑斩了其半边耳朵,趁其一瞬间的顿挫飞身出了绸缎庄,谁知那恶犬却似是不知道疼痛般,在地上抓挠了几下也转身追了出来。

“放箭——”沈晏初终于逮着机会,嗓子都喊破了音。

数箭齐发,恶犬直接被扎成了筛子,抽搐着身子怪叫几声,便彻底没了动静。

沈晏初忙将傅璟宁的外衣与佩剑都收了去,又上下查看一番,见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没沾染血迹,方才松了一口气。

傅璟宁摸摸那孩子的头,命人将其送到后院寻其家人,这才再次与沈晏初进了铺子,绕到柜台之后,只见掌柜的一脸血肉模糊,早已没了气息。

“河西几十年没出现过狂犬症,怎么会平白冒出两条染病的恶犬?”沈晏初查看着那掌柜的伤势,越看越觉得奇怪,寻常的恶犬伤人不过是撕咬,可掌柜的从脖子到侧脸,几乎被啃噬干净。

饶是在战场上见过尸体无数,傅璟宁仍皱了皱眉:“你可记得前几日,郭从仪提起凉州突然多出不少拜火教的教徒?拜火教主张天葬,即命兀鹫啄食尸体,以祈求将逝者的灵魂带上天空……”

沈晏初点点头:“拜火教自古有之,不足为奇,天葬也是其流传数百年的习俗,这与恶犬伤人有什么关系?”

“兀鹫这种大型食腐动物大唐境内并不常见,边防军中有人在南郊目睹了天葬的过程,据说——分食尸体的,除了兀鹫,还有猎犬。”

“什么?”沈晏初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去看那横尸街头的两条恶犬。

“拜火教每进驻一处新的领地,便会用年轻男子的尸身祭天,而就在前几日,西城何铁匠儿子的尸身刚刚失了窃,晏初,我从来不相信巧合。”傅璟宁顺着沈晏初的视线望过去,眸光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拜火教由天竺传到西域,再由粟特人带到中原,虽与佛教、道教有一定的冲突,却也颇受一些百姓的推崇,朝廷象征性禁了几年,见其始终壮大不起来,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

此次卷土重来,且来势汹汹,短短几日便相继出了盗窃尸首、恶犬伤人的事件,可见此拜火教并非彼拜火教,最多只是打了个幌子罢了,如今怕是整个凉州城都人心惶惶,人在六神无主的时候,一是怨天,二是尤人,接下来便是寻找精神寄托……

“先将伤者集中看护起来,待确诊究竟是不是狂犬症再做决策,另外调一个中镇的兵力进城,昼夜巡视,以防再有恶犬伤人,还有,马上着手调查这个拜火教,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傅璟宁快速吩咐下去,最后对沈晏初无奈地笑了笑,“晏初,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又是冲我来的。”

“多大点事儿,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把心放回肚子里!”沈晏初拍拍傅璟宁的肩膀,转身走出一段距离,经过倒在路当中的死狗,愤愤地踢了一脚,“什么玩意儿!老子以为当了个都虞侯,从此以后升官发财,吃香的喝辣的,谁知就他娘的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我听得见。”傅璟宁在后面道。

沈晏初身子一僵,随即一溜小跑,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