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拜火教(4)
“……三碗水熬成一碗,早中晚各服一次,不出七日,必然药到病除。”容似笑容满面地将包好的药材双手递给面前的老妇,又对其身后豆蔻年华的女子颔了颔,“此疾三分靠药性,七分在心境,裴小姐将心放宽着些,这样好的年纪,这样好的家世,这样好的相貌,已是许多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可郁结的呢?是不是这个理?”
那女子弯了弯唇角,微微垂下头,脸颊跟着泛起了红晕,之前眉头紧锁的老妇见状也舒展了不少,对着容似谢了又谢。
送走母女二人,容似瞥见门口探头探脑的“心虚二人组”,一张俊脸登时便垮了下来。
“老四!哎,老——”顾琳琅见容似望了过来,打招呼的手刚抬到一半,便见容似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戳在门外的牌子。
“顾琳琅、傅璟宁与狗不得入内!”
顾琳琅笑容僵在脸上,自上次容似在节度使府门外等了她整整一个早上,却等来阿曳耀武扬威地通知他自己不走了的消息之后,自己便光荣地位列至他生平最讨厌的动物第三名,仅次于狗和傅璟宁。
方才她与沈晏初已在门外对着这快牌子研究了好一阵子了,自己进不去不打紧,可沈晏初抱在怀里的狗不能不进去啊!
“老四,事急从权,私人恩怨且先放一放,放一放……”
顾琳琅腆着脸往前凑了凑,还不忘拧了一把沈晏初,后者如梦初醒,抱着那条巨大的死狗跟在顾琳琅身后蹑手蹑脚地迈进三一堂。
下一刻,容似抄起靠在门后的扫帚,将这二人一狗轰了出去。
“琳琅姑娘,要不还是算了吧,”沈晏初吃力地把怀里的死狗往上托了托,“凉州城里的好大夫不止他一个,我们再去多问几家,总能找到愿意接这活的……”
“好大夫不少,知根知底的却不多,谁能确保事后不会走路风声?再说,方才我们也找了两位,你也看到了,一听说要瞧狗,一个个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看得小爷上火得很!”
“那这个……”
“没事,稍安勿躁!”顾琳琅拍拍沈晏初的肩膀,转身进了三一堂。
容似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之后,抬了抬眼皮,倒也没拦着。
顾琳琅大义凛然往柜台上一趴,凑到容似面前:“老四,这次的事是我顾琳琅做的不地道,你说吧,怎样才能消气?”
“真要我说?”容似戏谑地挑了挑眉。
顾琳琅没来由地心里一慌,硬着头皮道:“你说!”
“离傅璟宁远点,他不是你的贵人,说不定还会害了你。”
“外面传的那些你也信了?”
“我不信,”容似注视着顾琳琅的眼睛,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自己长了眼睛,看得到。”
“我承认,自傅大人来河西是发生了不少事,可大部分都是我自找的,跟他没关系……”
“你就这么护着他?”容似似笑非笑,“顾琳琅,你不会看上那面瘫了吧?”
顾琳琅一怔,抬高了声音:“你瞎说什么呢!”
“那你为何不肯从节度使府搬出来?”
“我从到河西第一日就住在那里,习惯了。”顾琳琅避开容似咄咄逼人的视线,“而且有节度使府作倚仗,我在凉州毕竟要好混得多……”
“是么?”容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老四,这段日子你也看到了,凉州不太平,事关河西百姓的安危,你要与我算账,日后我随时奉陪……”顾琳琅回头望了望快要支撑不住的沈晏初,“但是现在,你能不能先帮帮忙把正事给办了?算我求你了!”
顾琳琅风光也好,落魄也罢,对他说话向来颐指气使,冷不丁一低三下气,容似还真有些扛不住。
见容似虽仍是一脑门官司,到底是松了口,沈晏初忙如蒙大赦地抱着狗颠了进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容似从内室出来,将两根通体变黑了的银针丢在顾琳琅与沈晏初面前。
“可以确定尸骨残骸与狗体内都有毒,至于是什么毒,又是否为同一种毒,还需要再进一步查验,最晚也要明日才能有结果。”
“那我明日再来……”顾琳琅讨好地给容似捶着肩膀,“就知道老四你最够意思了!”
“赶紧滚滚滚——”容似毫不留情地把顾琳琅与沈晏初踹了出去,“哗啦”一声,从里面上了锁。
回到节度使府,顾琳琅愉悦地冲守门的侍卫吹了声口哨,又眨了眨眼,直到见对方老脸一红,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起来,才爆出一阵狂野的大笑。
不知是上次撞见傅璟宁沐浴留下了心理阴影,还是他的出言挽留触动了顾琳琅体内勉强可以称得上良心的东西,总之,如今的顾琳琅面对傅璟宁总是没来由的底气不足,于是乎,门口这位倒霉的侍卫便成了傅璟宁的替罪羊,出来进去总要被顾琳琅骚扰一番。
“阿曳,你在这转悠儿什么呢?”路过主院,见阿曳正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顾琳琅往里面探了探身子,正房与书房都没亮灯,“大人出去了?”
“琳琅,你可回来了!”阿曳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方才巡城的镇将过来禀报,西城又失踪了两名镇兵,大人已经过去了。”
“又失踪两名?”顾琳琅心里“咯噔”一下。
前几日南郊的天葬,可谓彻底为拜火教打开了河西的大门,起因是那小姑娘执行天葬的第二日,她身怀六甲、体弱多病的母亲便顺利诞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儿子,一时间坐实了天葬能够将逝者的灵魂与亲人的夙愿直达天听、积德纳福保平安的作用,拜火教与大祭司更是因此被百姓奉若神明。
与此同时,边防军这边却状况不断。
先是前一日两名巡城的镇兵莫名其妙溺毙在石羊河,原因尚未查明,这又有两名镇兵失踪,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些!
见顾琳琅半晌不出声,阿曳忧心忡忡地道:“琳琅,本来这段时间河西的百姓对大人就颇有怨言,这又接二连三地出事,会不会对大人不好?”
“自信点,把‘会不会’仨字去了,这明显是有人在算计你家大人呢!”顾琳琅弹弹阿曳的脑门,心下却疑惑,拜火教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手伸进边防军内部,除非……
“有内鬼。”傅璟宁翻了翻从石羊河中打捞上来的两具尸体的兵牌,对沈晏初道,“先把镇将与几个戍主戍副都控制起来,巡视凉州城的所有镇兵都受统一调遣,这二人的戍地在西城,若非被强制要求,绝不会来石羊河附近。”
“奶奶的,最好给老子老老实实地缩着,敢露头,老子剁碎了他!”沈晏初愤愤地啐了一口。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紧随着惊雷滚滚,傅璟宁站直了身子,抬头望了望,风雨欲来。
第二日去三一堂之前,顾琳琅特意先绕道去了趟云榭阁。
舞台上的司音,顾琳琅最是熟悉,素手流转,怀抱着琵琶低眉信手续续弹,便似是真能道尽平生无限事。
一曲弹罢,司音上了楼,将吃饭的家伙随手一丢,懒懒地在顾琳琅对面坐了下来。
“弹得好,模样也好,小爷要真是位爷,指定讨你做小老婆!”顾琳琅抖着腿,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司音身上扫来扫去。
“凭啥是小老婆?”司音瞪她。
“大老婆还得找横的,镇得住宅!就像——”顾琳琅嘻嘻哈哈地躲过司音一顿绣花拳,无意中瞥了眼楼下大堂,快速向后一缩脑袋,“不是吧,说曹操曹操到!”
司音顺着顾琳琅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严恪正春光满面地进了云榭阁,闵敏则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后,全然没了往日的高傲。
“把大老婆仍在行营寨,却时不时摸进城跟小老婆鬼混,看吧,还是小老婆受宠!”顾琳琅紧盯着严恪与闵敏上了二楼,进了走廊尽头的隔间,得意洋洋地回头对司音道。
司音收回视线,随手抓了把胡豆剥着,有意无意地问道:“上元日动静闹得那样大,傅大人没怀疑你?”
“谁知道呢?不过既然没把我赶出去,想来是不怀疑的吧。”顾琳琅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你胆子也真大,就不怕玩脱了?”想起上元日的惊险,司音仍是心有余悸,“你就没想过,当日若真有个万一……”
“当然想过!”顾琳琅笑得没心没肺,“所以我一早就给你们每个人都写好了遗言,幸好小爷命大,硬是挣扎着从鬼门关爬回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司音盯着顾琳琅瞧了半晌,此人就是有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特质,你跟她说认真的,她跟你打哈哈,可这嘻嘻哈哈的玩笑话中,又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掺进几块带了血的真心,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着实令人恼火。
“琳琅,你当初说,要利用哥舒翰大人,救出我们在长安的亲人,可是算话?”
“自然。”
“那就好。”司音垂眸望向楼下,用只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又重复一遍,“那就好。”
眼看顾琳琅一路撩拨着云榭阁的伙计与姑娘们下了楼,身影消失在门外,司音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径直进了走廊尽头的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