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肃州乱(4)

第29章 肃州乱(4)

“那个……”顾琳琅咽了口唾沫,身形萧索,“若我说……今日瞧见大人的风姿,如醍醐灌顶,突然就不怕蛇了,大人可是信……”

傅璟宁眯眼:“你觉得呢?”

周遭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容似抿着唇,将取出来的蛇胆收拾好,拍了拍顾琳琅的肩膀,回了自己的住处,阿曳与沈晏初十分惜命地收拾了一地狼藉,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谨遵傅璟宁的嘱咐,闭紧门窗,不敢随意走动。

“我去沐浴更衣!”

赶在傅璟宁发火之前,顾琳琅夹着尾巴钻回房内,在浴桶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又磨磨蹭蹭地换了衣服,扒着门缝往外瞧了瞧,傅璟宁正一动不动,背对她坐在院中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下。

天助我也……

顾琳琅窃喜,正欲踮着脚去熄灯,傅璟宁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出来!”

“困了,困了大人!”顾琳琅假模假式地打着哈欠,将门打得开了些,“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傅璟宁信手从脚下捡了两枚石子,分别弹向早已熄了灯的沈晏初与阿曳的房间,伴着叮里当啷的碰撞与肉体落地的声响,沈晏初房内传出痛苦的闷哼,阿曳那间则响起杀猪般的哀嚎。

顾琳琅:“……”

傅璟宁站起身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去外面走走吧。”

这位爷没发火,顾琳琅已经感恩戴德了,闻言从善如流地跟着出了院子。

街上空无一人,街边店铺檐下的风灯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顾琳琅本走在傅璟宁身后,每经过一处有灯光的地方,便紧迈两步,将自己小小的身影与傅璟宁的完全重叠在一起,或伸手在傅璟宁头上比划两只耳朵,玩得乐此不疲。

傅璟宁突然停下来,顾琳琅一双手正抬到一半,慌忙放了下去。

“为什么非要跟着来肃州?”傅璟宁转过身来,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盯着顾琳琅,“别拿‘舍不得跟我分开’这种蹩脚的理由来敷衍我,我不信。”

顾琳琅一双心虚的眼睛四下瞟了瞟,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现在是我在问你!”傅璟宁唇角带着一抹冷笑,明显有些怒了,“顾琳琅,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两封赤色密函我就彻底信了你吧?你本事多大!你老底多着呢,怎么揭都揭不完!从第一次见面你情真意切地把身世抖了个干净,我就差点信了你,后来你提到顾峥嵘,我又险些着了你的道,还有这次,你显然是有备而来,说话行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是真的,嗯?”

“我……”顾琳琅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却突然被傅璟宁身后不远处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

“等会儿再说这个!”顾琳琅扯了扯傅璟宁的衣袖,顺手从街边摘了盏风灯。

借着灯光,只见墙根底下散落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其中还掺杂着些不规则的颗粒,差不多隔了两三丈远便有一小撮,顾琳琅顺着墙根走了一段距离,又跑到街对面,几乎大部分墙根下都有类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顾琳琅拈了一些,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股子清香味,很熟悉,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傅璟宁怨怼地横她一眼,也用指尖沾了一些嗅了嗅:“粮食的粉末,混了草籽。”

“粮食?对,粮食!”顾琳琅一拍大腿,随即眉头又拧了起来,“如今粮食这么金贵,怎么会有人把粮食磨成粉末洒在墙根底下?”

傅璟宁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暂且将他与顾琳琅之间的内部矛盾先按了下去,顺着撒了粉末的墙根缓缓走着,越走,规律便越明朗起来——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几乎在肃州城正中心,无论是越向东、西还是南,这些粉末均撒得越是分散,唯有向北,粉末是越来越集中的。

“看起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引到北边去……”顾琳琅跟在傅璟宁身后,眉头拧成了疙瘩,“蛇?饥民?你觉得是什么,大人?”

“什么东西爱吃粮食,还爱溜墙根?”傅璟宁偏了偏头。

“老鼠呗!”顾琳琅不假思索道,随即反应过来,在傅璟宁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你骂谁呢?”

傅璟宁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瞪她:“我说的就是老鼠!是你自己做贼心虚!”

“我已经很久没有溜墙根了!”

“那就是承认以前经常溜了?”

“你——”顾琳琅作势又要去掐,被傅璟宁一个闪身躲了去,顾琳琅磨了磨牙,总觉得傅璟宁最近似乎牙尖嘴利了不少,也没有以前好欺负了。

似乎是要验证傅璟宁的猜测似的,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响起,两只老鼠顺着撒了粮食的墙根溜过来,浅尝辄止之后,又一路向北而去。

“果然是老鼠!”顾琳琅凑上去看了看,因为粮食被磨成了粉,并不容易被啃食干净,“那这草籽呢?老鼠也不爱吃草籽啊!”

“但鸟爱吃。”傅璟宁道。

“鸟?你是说有人故意洒了这些东西,是为了吸引老鼠和鸟?用来做什么,吃么?”顾琳琅险些被自己恶心到了,“不就是被抢了几十车粮食,百姓还不至于到了要吃老鼠的地步吧……”

对于顾琳琅丰富的想象力,傅璟宁显然开了眼,耐着性子道:“是蛇吃。”

“噢,那就难怪了!”顾琳琅刚松了口气,突然又像被什么踩到尾巴似的一个蹦高,“蛇?!”

“好了,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傅璟宁一把拽住跃跃欲试的顾琳琅便往回拖。

“不是,哎,我们都知道蛇窝的大致位置了,在北边,在北边啊大人,不趁机会犁庭扫穴,回去睡什么觉啊!”顾琳琅被傅璟宁揪着脖领子,两只脚奋力在地上摩着,好不容易勾住一个拴马的木桩,轻车熟路地抱了上去,可怜巴巴地望着傅璟宁。

“你还知道犁庭扫穴,真不容易!”傅璟宁说着,索性将她拦腰提了起来,“要去也是我和晏初去,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回来再跟你算账!”

顾琳琅弓着身子被傅璟宁夹在腋下,两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摆,艰难地转过脸来:“我去怎么就是跟着瞎掺和?不就是不会武功么,你跟蛇过招还讲究三拳六腿一百零八式?我可警告你,你不让我去,咱俩就没什么账好算的!”

说着脖子一松手脚一垂,彻底一副“我就是这么无赖,你能奈我何”的死相。

傅璟宁好气又好笑,只得将她放到地上:“罢了,回去换身男装,叫上容似,不许擅自行动,否则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在房里。”

“好嘞!”尽管对傅璟宁的絮叨以及特意找个人看着自己的行径十分不满,顾琳琅依然欢天喜地地应了下来。

灵蛇行事十分谨慎,那些粉末到了城北并未如预想的那般汇聚到一处,而是大致分了三股,一股直通城外,一股进了一座废弃已久的荒宅,最后一股则在最先出事的八方酒楼附近没了踪迹。

“依大人看,蛇窝在哪里?城外、荒宅还是八方酒楼?”见傅璟宁盯着肃州城的舆图半晌不出声,沈晏初凑上去问道。

“都不是,”容似懒洋洋地道,“你作奸犯科的时候,会留下线索指向自己老巢?”

沈晏初悻悻地闭了嘴,此人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好话赖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没有一句中听的。

从舆图上看,肃州城北显然是市井喧嚣之地,聚集了各行各业,鱼龙混杂,傅璟宁仔细浏览着城北的大街小巷,店铺宅院,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突然,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春宵馆?”顾琳琅顺着傅璟宁顿住的指尖望过去,“这不青楼么!怎么,有问题?”

“容似,”傅璟宁并未直接回答顾琳琅的问题,“你说姚镇将与陆掌柜都是赤身裸体地死在春宵馆,仵作可有查明死因?还有那两个春宵馆的姑娘?又是怎么死的?”

容似歪头想了想:“据说都是被蛇咬死的?”

傅璟宁皱眉:“据说?”

容似叹了口气:“肃州刺史楚道之不作为,连带着整个州衙也是应付差事,王八蛋们只知道吃空饷,还指着他们验出什么门道来!”

“尸体呢?”

“楚大人怕尸毒蔓延,早就草草命人火化了,你问这个干嘛?”

傅璟宁只觉方才就要呼之欲出的什么东西突然又熄了下去。

“只是心里有些猜测,想要验证一下而已,如今看来线索怕是断了,不过——”

傅璟宁转身打量着一身男装的顾琳琅,个子是矮了些,身板也单薄了些,不过抛开这些不提,倒也算得上是个白白净净、风流倜傥的玉面小生。

“青楼逛过没有?”

“开什么玩笑?”

傅璟宁抱着手臂,眯着眼一字一顿道:“逛过?还是没有逛过?”

“逛过……”顾琳琅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那就好办了,”傅璟宁收起舆图,“去春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