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冰火之毒
吴家村松松垮垮的土坯房几乎坍塌了一半,好在阿曳机灵,之前眼瞅着情况不对劲,凭一己之力,不但将几十户村民尽数召集到了村口,还将罗杨带来的几千名天玄军都挡在了村外。
天玄军到底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方才地动来临之际将村民们围在当中,谁知好不容易大地停止了震颤,紧接着又想起了山崩地裂的声响,远远地望见军营方向的祁连山脉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雾气,这下连天玄军也开始沉不住气了。
阿曳一脸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张了半晌嘴,却也发不出声来,显然吓得不轻。
正在这时,穆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罗杨示意天玄军候在原地,迎了上去:“方才是什么声音?军营出什么事了?”
“山崩,”穆鼎神色凝重地道,“是大地动诱发了祁连山口崩塌,整个营地都被埋了,罗副将,傅大人下令马上将军队调过去,突厥那边——”见罗杨目光不自觉地游移起来,穆鼎心下生出些疑惑,“罗副将,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罗杨不动声色地往囚车的方向瞥了一眼,玳图与沧离正惊魂未定地缩在车内,并未被他们之间的谈话所吸引。
阿曳连滚带爬地过来:“穆大人,我们大人没事吧?还有沈大人,他们怎么样了?”
穆鼎还未开口,傅璟宁与沈晏初也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大人!沈大人!你们没事,太好了!”阿曳惊喜地迎上去,却被隔了老远都能感受到周身冷意的傅璟宁完全忽略了,委屈巴巴望着他一路穿过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囚车旁边。
罗杨整个身子瞬间紧绷了起来。
傅璟宁沉着一张脸,盯着求车内的玳图与沧离看了片刻,突然伸手在玳图耳廓附近摩挲起来,随后在众人惊惧交加的目光下,揭下一张薄薄的面皮,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傅璟宁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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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小爷居然在同一个地方栽了两次!啧啧,这事说出去谁信呢?”顾琳琅拧了拧身子,绑在身后的手腕勒得生疼。
方才她一见到沧离出现在面前,稍作思考,便大致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真正的沧离还留在肃州城,那昨夜走的那个便是个假的了,放眼整个突厥,能做到这种“狸猫换太子”的计俩的,非阿乞儿部落莫属,大意了,当初就该撺掇傅璟宁趁热乎一举灭了丫的!
“肃州这地儿究竟有什么好?穷乡僻壤的,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使这么大劲儿,也不怕伤了自己……”
见面前的沧离与玳图始终不出声,顾琳琅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开始有些慌了。
“你说你们绑我有什么用?一没身份二没家世,难不成还值一个肃州不成?不过换几袋粮食倒也还说得过去,这样,回头我去跟傅大人说说,那几十车粮食就当送给突厥了!交个朋友嘛,呵呵呵呵……”
沧离避开身上的伤,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仍是不开口,只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你们知道吧,天玄军曾经在战场上以一当十,仅凭五千精兵,便击退了吐蕃足足五万大军,哎,你们突厥的铁鹰卫与飞虎骑兵加起来有多少?”
……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顾琳琅说得口干舌燥,只得出了这八字箴言。
“她太吵了,二哥,你在磨蹭什么?”见顾琳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沧离终于忍不住提醒玳图。
玳图吃吃地笑了几声,从袖中掏出一只血红的瓷瓶,拿在手里把玩着。
“这小丫头脸蛋儿不错,妹妹,要不你回避一下?”
沧离鄙夷地横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动她容易,可回头姓傅的翻了脸,拿不下肃州,你我就都不用活着回去了。”
玳图撇了撇嘴,拿着那小瓷瓶走上前去,蹲下身来,下流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顾琳琅身上扫来扫去。
顾琳琅被他瞧得一阵反胃。
“肃州怎么了,蚊子肉也是肉不是?”玳图趁机在顾琳琅脸上摸了一把,顾琳琅嫌恶地撇过头去。
“天玄军是厉害,可也得听他姓傅的,只是没想到,他那样没有七情六欲的人,竟然也会有软肋!”玳图说着,取了一根银针出来,拔了那小瓷瓶的塞子,进去蘸了两下,再取出来,一半的银针裹上了一层殷红的粉末。
“你要做什么?”顾琳琅声音有些打颤,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怕了?”玳图狞笑着,“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我跟你说,这东西来得可不容易,一条蛇王,加上南疆的冰靥子与火毒花,才提取出这么一丁点,冰火之毒,白天如烈火焚身,夜里又如坠冰窖,长此以往,用不了多久便会脏器衰竭而死……不知在一个小小的肃州与心上人之间,姓傅的会怎么选呢?”
顾琳琅脸上的血色登时褪了个干干净净,死死盯着那枚沾了粉末的银针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傅璟宁会怎么选呢?良久,顾琳琅凄然一笑,突然也有些好奇起来。
见沧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玳图一把卡住顾琳琅的脖子,将那银针对着她的后颈缓缓刺了进去。
顾琳琅痛苦地蹙起眉。
没过多久,一阵倦意袭来,顾琳琅只感觉浑身上下一会儿冷,一会儿又热,眼皮子越来越重,面前的玳图渐渐分裂出两个,三个,很多个,晃来晃去,头晕得紧,终于,随着意识开始涣散,整个身体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很快便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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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肃州城的百姓,容似看起来十分疲惫,本就一夜未眠,一大早开始又忙得脚不沾地,正感慨自己命苦,根本是上赶着来找罪受,却见不远处的司音正揉着膝盖,有气无力地寻个台阶坐了下来。
“高山雪莲我找到了。”容似走过去,半蹲在司音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副护膝,挽起司音的裤脚,给她套了上去,“前几日拜托城里一位婆婆给缝的,加了艾草,每逢阴雨天气就戴着,回头我再配了药调理一段时间,想来是不难根治的。”
司音抿着唇,低头望着容似的脸。
四年前她来到凉州,几乎对容似一见倾心,可容似的眼里却只有顾琳琅,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两肋插刀,为她上刀山下火海,起初她以为那是爱,至少也是喜欢,也曾嫉妒顾琳琅嫉妒到发狂,可后来却慢慢发现,容似看顾琳琅的眼神,与其说是喜欢,更多的是,心疼,与负罪感。
对,负罪感。
她不知道这种直觉从何而起,却至少让她暂时解开了心结,这些年,她在凉州虽不如顾琳琅混得风生水起,却也游刃有余,每日里三个人打打闹闹,日子倒也不算难捱,然而傅璟宁的到来,却无形中打破了这种平衡,顾琳琅仗义归仗义,却从未对任何人像对傅璟宁那般上心,上心到几乎可以搭上自己的命。
如果到现在她还看不出顾琳琅的真实想法的话,那她这半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而这种平衡的关系一旦打破,那就意味着,分别的那一日,不会太远了。
“你什么时候回长安?”
“什么?”容似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司音。
“她已经不需要你了,你什么时候回长安。”司音重复一遍。
容似突然笑了:“要不说你就是比那个傻丫头聪明。”
“可就像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聪明的孩子也总是容易被忽视,因为旁人会觉得她什么都能应付得来。”司音自嘲地笑笑,将容似还没来得及为她戴的另一只护膝拿过来,“我自己可以的,容大夫。”
司音言语间的疏离叫容似十分不习惯,却又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
“应该快了,有什么需要我带给长安的家人么?”见司音戴护膝的手顿在原地,容似继续道,“是不是也想问,我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河西,又都知道些什么——”
“不想。”司音轻声打断他,继续将那护膝整理妥帖,大小刚好合适,方才针刺般疼的膝盖果然舒服了不少。
“你说人为什么要来这世上活一遭?”半晌,司音笑着道,“经历一些痛苦和磨难,遇到几个总有一天会分开的人,也许这就是我与琳琅最大的不同,不管身处何种境地,她总能找到活着的意义,并且努力活下去,我真的很羡慕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不待容似做出回应,司音站起来,活动活动僵麻了的腿,缓缓往回走去。
水池里两条大鲤鱼不知什么时候又跃出了水面,在距离水池不远处翻着肚皮,早已没了动静。
可惜了,司音想着,抬手推开房门,却没见到顾琳琅的踪影。
“琳琅!”司音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便又返回院子里,想了想,还是去傅璟宁房间瞧了瞧,同样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去哪儿了?”司音嘀咕一句,正准备去街上找一找,无意中发现院门外不知何时多出一辆马车。
司音顿时警惕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凑上前去,听了听,一把掀开了车门。
只见顾琳琅虚弱地趴在车上,碎发一绺一绺贴着额头,脸颊微红,领口的衣襟被拉扯开来,露着一截白皙的脖颈。
“琳琅?这是怎么了?”司音惊呼一声,忙跃上马车,打算将顾琳琅扶起来,刚碰到她的手,便像是摸到什么骇人的东西,猛地往回一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烫?可是染了风寒?”
顾琳琅摇了摇头,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声音沙哑得不正常:“水……”
“我先背你进去!”司音咬了咬牙,将顾琳琅背回房间,刚安顿到床榻上,正准备去倒水,便听到院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只见容似一张脸几乎没了血色,手中紧紧捏着那张方才一回去便见被弩箭钉在门框上的便笺,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房间——
“顾琳琅身中剧毒,危在旦夕,速召傅璟宁回肃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