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闵姨娘
在来河西之前,傅璟宁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真的反了哥舒翰。
可河西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前有阿乞儿部落,后有拜火教,中间穿插着安禄山豢养多年的爪牙,当然,还有顾琳琅。
而他自始至终想做的,只不过是令河西的百姓过上不必担惊受怕,不受边患侵扰的太平日子,而已。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天玄军作为河西边边防军中最精锐的力量,几年如一日守着小小的一个肃州,确实是大材小用了,更何况这次若不是傅璟宁,这世上怕是早已没了天玄军,而他凌兆也会成为千古罪人,无颜面对凌家的列祖列宗,是以在将天玄军内以罗杨为首的突厥细作清除干净之后,凌兆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顾琳琅的建议,正式成为河西节度使的亲兵——衙兵。
在肃州逗留了几日,重新调任了凉州刺史,交接好城内与军中的大小事务之后,在天玄军的护送下,傅璟宁一行人从肃州出发,一路沿着河西走廊,浩浩荡荡返回了凉州。
消息比想象中传得还要快一些,察觉到车队放缓了速度,顾琳琅掀了帷裳,城门已近在眼前,而正焦灼地候在城门处望眼欲穿的,正是节度副使谢渊与刺史郭从仪。
马车还未彻底停稳,谢文渊与与郭从仪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大人一路辛苦,属下特地在山海楼摆了宴,为大人,当然,还有天玄军接风洗尘,这眼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就先过去?”见顾琳琅随着傅璟宁从同一辆马车里出来,谢文渊怔了一瞬,随即又满脸堆笑道,“原来是琳琅姑娘,多日不见,比之前更漂亮了!”
“对,对,人是铁饭是钢,先吃饭,先吃饭!”郭从仪也跟着附和。
顾琳琅将谢文渊从头大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这位新任的节度副使不同于之前的严恪,实干型人才,沉稳,踏实,话还少,如今摆这么大阵仗,特地出城来接,马屁还拍得如此之溜,反常,十分反常!
还有这个郭从仪,平日里说话干脆利落,简单明了,如今拢共就说了这么三句话,其中就两句是重复的,更加反常。
一个两个都不正常,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二人定是有事瞒着他们!
“出什么事了?”身侧的傅璟宁沉声道。
得,又慢了半拍,顾琳琅翻了个白眼。
“也没什么大事……”谢文渊与郭从仪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道,“就是……鄯州来了人,住进了节度使府……”
“嗐,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顾琳琅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来的什么人?”
谢文渊心虚地瞧了瞧傅璟宁,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哥舒大人的长子哥舒焱,与府上的闵姨娘。”
“嗐,我还以为什么人!原来是闵——姨娘?”顾琳琅一脸狐疑地转向傅璟宁,“什么闵姨娘?”
除了前任凉州刺史闵卓的次女,当初逃到鄯州的闵欢,哪里还有第二个闵姨娘!傅璟宁心道,随着哥舒翰势力日益壮大,看来是越来越不将安禄山放在眼里了,安禄山追杀的人,他留在身边倒也罢了,竟还如此明目张胆,名讳都不避了。
“管他哪个闵姨娘,郭大人说得没错,人是铁饭是钢,先去吃饭!”傅璟宁说着,掐着顾琳琅的后脖颈将她又强行塞进了马车。
谢文渊看得眼睛都直了,身旁的郭从仪则一副高深莫测、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
用过晚膳,时辰已经不早了,傅璟宁命沈晏初去安顿天玄军,自己则与顾琳琅慢慢悠悠地从山海楼散步回节度使府。
这几日在肃州惊心动魄,几乎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凉州,顾琳琅心情颇好,手里举着傅璟宁从山海楼门口买的糖葫芦,紧走几步转过身来,在傅璟宁眼前晃了晃,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佛祖佛祖快显灵,把你变成一条哈巴狗!”
“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傅璟宁皱着眉瞪她,“赶紧给我变回来!”
“噗哈哈哈……”顾琳琅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滚到地上,被傅璟宁一把捞在臂弯里,炽热的呼吸贴着她的脸,酥酥麻麻地痒。
近在咫尺的距离将傅璟宁的五官放得格外清晰,独属于他的气息令顾琳琅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干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顾琳琅移开视线,去掰傅璟宁箍在自己腰间的手。
“怕是填饱了肚子,眼神就不大好用了,”傅璟宁的手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哪里就光天化日了,嗯?要不要教你个新词,叫月黑风高!”
顾琳琅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当然,拜“月黑风高”所赐,傅璟宁并没有察觉。
此时的傅璟宁直勾勾地盯着顾琳琅水润嫣红的唇,一点一点凑了上去,就在马上要触碰到那抹柔软的时候,怀里的顾琳琅身子猛地向下一沉,从他的臂弯中抽离出去。
“顾琳琅!”傅璟宁喝道,一边将拔腿就要跑的顾琳琅又勾了回来,“你跑什么?”
“没跑……”顾琳琅警惕地抵着傅璟宁的胸膛,笑得愈发尴尬,“就是想着赶紧回府,哥舒焱与那什么闵姨娘不是已经等了整整一日了……”
显然,对她寻的这种蹩脚的借口,傅璟宁直接当作耳旁风给过滤掉了。
“在肃州说的话不算数了是么?”
“什、什么不算数……”顾琳琅心虚地一双眼睛四处乱转。
“看着我!”傅璟宁腾出一只手来捏住顾琳琅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你在躲我!”他说,“自你中毒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与我保持距离,是不是?”
“你想多了吧?我为什么要躲你?”顾琳琅去掰傅璟宁的手,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却是纹丝不动。
“是啊,你为什么要躲我……”傅璟宁像是跟什么人赌气般,一手绕到顾琳琅的脑后,再次低头将唇覆了上去。
二人力量的悬殊让顾琳琅毫无招架与抵抗之力,情急之下,她几乎没有来得及思考便一口咬在了傅璟宁薄而微凉的唇上。
这一口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伴着傅璟宁动作一滞,顾琳琅的舌尖敏感地品出一丝血腥气,不由心下一惊。
“对不起,我——”顾琳琅手忙搅乱地推开傅璟宁,又忍不住凑上去查看他的伤势,“我不是故意的……”
傅璟宁抿了抿唇,眼底一片悲伤。
“隐川山人曾得药王孙思邈的真传,虽已避世多年,可到底也是师徒一场,这次容似求到他头上,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傅璟宁颤着一双手去捧她的脸,“琳琅,你不会有事。”
顾琳琅眸中渐渐凝起一层水雾,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
傅璟宁将她按在自己胸前,一双手臂将她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很踏实,很温暖,以至于顾琳琅忍不住贪心得想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天大地大,仿佛这世上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节度使府灯火通明。
闵欢在房内烦躁地踱着步子,明明听说傅璟宁今日到凉州的,眼下夜都要深了,节度使府依然一片静寂,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锦心与锦瑟得了上官炽的嘱咐,守在月亮门外,半步都不敢离开。
“人人都道刺史府的二小姐满腹诗书,人也恬静淡雅,当初差点要了顾小姐性命的那一刀真的是她捅的?”锦瑟警惕地盯着窗户上移来移去的剪影,皱着眉头道。
“嘘,别乱说话,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刺史府的二小姐,而是哥舒大人的闵姨娘,据说十分得宠,当心一句话就能叫你脑袋搬家!”锦心弹上锦瑟的脑门,后者缩了缩脖子,立马将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谁的脑袋要搬家?”
“当然是锦瑟了,嘴上没把门的!”锦心头也不回地道,突然意识到什么,屏住呼吸缓缓拧过脖子来,正对上顾琳琅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啊——”到底是跟了顾琳琅这么久,锦心这点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来,便本能地自己捂住了嘴巴,还不忘把锦瑟的也一并提前捂上。
“大人,小姐!”锦心与锦瑟齐齐转过身来,正要跪,被傅璟宁挥挥手拦了下来。
顾琳琅顺着方才锦心的视线瞧过去,窗户上的剪影看起来确实有些熟悉,当初容似安排闵欢去鄯州,本以为以安禄山的能耐,即使在哥舒翰的地盘,想要收拾掉一个闵欢也是易如反掌,谁知这闵欢竟有本事寻到鄯州唯一能护住她的地方,还能获得哥舒翰的信任,之前原是小看她了。
不过,如果是因为突骑施部落的事,哥舒翰派长子过来无可厚非,可外加一个闵欢,就有些令人想不明白用意了。
话虽如此,可毕竟这里是凉州,她的地盘,这二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做得了什么!
“哥舒焱呢?”傅璟宁问道。
锦心指了指正房:“大人,那位哥舒公子自一大早进了房间便没有出来过,奴婢每次送饭也是由闵姨娘亲自端进去,奇怪得很。”
“架子还真不小,小爷去会会他!”顾琳琅摩拳擦掌地奔着正房去了,傅璟宁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一时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便也抬脚跟了上去。
顾琳琅敲了几下门,房内还没回应,闵欢倒先一步听到动静打开了房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顾琳琅侧了侧头,只见闵欢面带微笑走过来,不禁微微眯起了眸子。
闵欢却一副早已将之前的过节忘得一干二净的模样,率先打招呼:“傅大人,顾——姑娘,别来无恙?”
“托闵姨娘的福,活得还不错。”顾琳琅不动声色地挡在傅璟宁身前,刻意咬重了“姨娘”二字。
闵欢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却还是逃不过顾琳琅与傅璟宁的眼睛。
顾琳琅含笑望着闵欢,又砰砰砰砸了几下门。
傅璟宁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强烈起来,外面这么大的动静,这么重的敲门声,哥舒焱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焱公子,傅大人与顾小姐回来了。”闵欢目不转睛地望着顾琳琅与傅璟宁,抬高了声音道。
里面仍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傅璟宁心中一凛,抬脚踹开了房门。
只见哥舒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旁散落着之前锦心送过来的饭菜。
“这,这是怎么回事?”跟在后面的锦心失声道。
顾琳琅忙紧走几步,不用伸手去探他的气息,一颗心便慢慢沉了下去——地上的哥舒焱口吐白沫,脸色乌青,周身冰冷僵硬,显然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