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师父第三日,来到了洛河河畔。洛水粼粼波光里忽有琴声破空。羿驻足凝听,七弦清越,琴声忽而似溪水奔流,欢快地戏嬉于清澈的涧中;时而如春风扑面,少女流连于花间小径,仿佛还带有淡淡的花香;时而似鸟语花开,万物竞发,生机勃勃,似乎可听得春笋拔节之声…竟比师父的迷离深隧的琴韵多出三分人间烟火。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羿为之一振,寻着琴声而去。
“站住!”一声娇叱,忽见两位执剑少女踏雾而来,裙裾翻飞间带落几片棠梨。
“哪来的登徒子,竟敢擅闯此地,还不快滚!”鹅黄衫姑娘剑光微颤,直指羿喉结。
羿后退半步,襟前铜扣撞上剑锋铮然作响。“二位姐姐误会了。小可前往东始山路过宝地,确为琴音所惑,恳请面见先生请教韵律。”羿急忙说道。
“这人倒是个懂行的。”二人对视一眼“那跟我们走吧。”
三人拐过青崖,忽见一处不太高的空旷平台,一位白衣姑娘衣带飘飘,正在扶琴。只见此女头戴凤簪,细柳眉,丹凤眼,唇如绛点,眸如晨星,纤细的腰间束一根粉红色的绸带,如仙子般地飘逸,身后站一绛衣侍女。见有人来,琴声嘎然而止。
“宓妃小姐,有人求见“。一位美女上前禀报。
“我不是说过,小姐弹琴时不让别人打扰吗?你们竟然还带外人来!”站在宓妃身后的那位姑娘喝道。
“青娥姑娘,这位壮士是慕宓妃小姐的琴声而来,说是来请教韵律的,非平日里的好色之徒。”
“罢了罢了。”宓妃开口道,“既然是琴友,还请上前共享琴韵。”
羿大步走向宓妃,到得近处,四目相触,顿时火花四射,仿佛高压线路中熔断的火线落在了零线上。二人同时都愣住了。宓妃心里格顿一下,看着眼前之人,仿佛自己十八年来一直就是为他而等待。脸上一抹红霞涌起,嫣然一笑,万种风情无以言表。
羿直愣愣地着宓妃,“她怎么那么像自己在梦中无数次梦到,并为之牵挂的仙子?”羿心里想。
“羿冒昧打扰姑娘了。”羿突然感到有点失礼,慌忙施礼。
“壮士识得《承云》?”宓妃玉指轻抚冰弦,丹蔻映着晚霞如啼血杜鹊。
“略知宫商,但求剑舞相和。”锵啷一声,羿反手拔出背后青铜剑,剑穗上九枚玉环叮咚成韵。
宓妃微微俯身,那纤细而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琴弦,一缕青丝倚肩滑下,指尖滑过间,一阵清婉的琴声流出…
随着宓妃琴声的抑扬顿挫,只见羿的舞姿矫健而活泼,剑势刚健,忽似闲亭漫步,忽动如脱兔,或静若楚子,或又似狂风骤雨,剑使到疾时,似夹有雷霆万钧之势。整个过程似行云,如流水,一气呵成。
“你可愿意为我扶琴,让我为你也舞上一曲?”宓妃一时舞技生痒。
“恭敬不如从命。”羿欣然落坐。
和着琴声,只见宓妃舞姿阿娜,翩然若惊鸿。或如蝶舞花间,或似飘逸于空中散花的仙子…
羿看着看着,突然像灵魂抽离出身,缓缓走到宓妃前,与宓妃共舞起来。虽然没了琴声的伴奏,但是二人仿佛心中有同一首曲子,踏着同一节奏,翔鸾舞凤,琴瑟相和。
百步外,竹楼上,族长夫妇抚掌而笑。
红烛高烧的厅堂里,羿与族长分宾主而坐。老族长捋着灰白胡须,打量着羿腰间的玉璜。“小女顽劣,倒与壮士投缘呵。”羿闻之手中茶水惊落,一脸窘相。
“壮士姓啥名谁,多大了,哪里人氏?”族长问道。
“回族长大人,晚辈大羿,现年二十岁整,是有穷氏族,从小与父母失散,是跟随师父红光老祖在山上长大。”
“哦,是个孤儿,~是个孤儿好啊。”族长沉吟道。
羿忽然觉得,这位族长怎么好像有点神经兮兮的。是个孤儿怎么就好了呢?原来啊,族长只有宓妃这么一个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是这老婆的肚子就是不挣气,别说是儿子了,就是女儿也没有再生过。这宓妃早已到了出嫁的年龄,可是无论什么样的小伙子,从来没有谁能入她的眼,族长两口子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宓妃给嫁出去。虽然宓妃从小到大,一直都被他们当宝贝一样捧着痛着,那真的是捧在手心怕飞了,攥在手里怕死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下好了,宓妃终于看上了一位后生,而且这小伙子还是个孤儿,正好招为上门女婿,等于又得了个儿子。族长心里这个美啊。
“你看小女如何?”族长直接了当地问。
“宓妃姑娘聪明美丽,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羿实打实地说。
“那把她嫁与你为妻,你可愿意?”
翠慌忙双膝跪下:“感谢族长大人抬爱,这事我是千般万般地愿意,可容我禀明师父才行。”
族长起身伸手拉起羿,哈哈大笑,“这就好,这就好。”
“你此行前往东始山何为?”重新落座后,族长关切地问道。
“晚辈俸师父之命到东始山,取芑果回去驯服独角兽。”
“东始山上确实长的都是芑树,但是只有一棵结果,只有宓儿说见过,若想找到那棵芑树不易,明天去时,你把宓儿也带上吧。”
是夜,羿辗转难眠,忽闻窗棂轻叩,宓妃赤脚足立于溶溶月色里,腕间银铃随呼吸起伏:“带你去看样东西。”她引羿到后山古柏下,树洞里赫然卧着张冰蚕丝琴囊,“此去东始山,需用我的焦尾琴唤醒芑树精魄。”
五更梆响时,宓妃正将最后一缕青丝编入羿的箭囊。
朝阳初升时,枣红马载着二人向东始山绝尘而去。
马啼声渐远,青娥望着天边紫气喃喃道:“那狂徒昨夜竟在小姐窗前……”老妇人笑着往她嘴里塞了块饴糖:“没见宓儿把族徽都绣在他箭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