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的工作还在正常运转,努力的人依旧努力,躺平的人继续躺平。南博此时很珍惜在报社的日子,虽然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但她还是想站好最后一班岗。
南博的电话响了,周晓霜打的。
“又怎么啦?”
“中午请你吃饭呗,不是我请,是李一然请。”
“呦,你俩这是又复合啦?”
“你说得对,没有完美的家人,我放着将来的官太太不做那不是太亏了,我的青春谁赔啊?”
“想明白就行,加强心理建设,降低期望值,你会发现一切豁然开朗。”
“中午12点,川香火锅等你啊。”
南博、周晓霜都喜欢吃火锅,即使李一然不太能吃辣,但每次都能迁就他俩。南博就是念在李一然这几年因吃火锅脸上长痘的面子上,才劝晓霜想开点。
火锅店座无虚席,这家店没有骨汤,只有辣汤,而且辣得很过瘾,比较符合年轻人的口味。南博扫视了一下四周,几乎全是20岁左右的小朋友,她又被提醒自己已人到中年。
李一然很熟练地点了两位女士爱吃的菜。
“一然,你妈怎么样啦?”南博问李一然。
“挺好的,已经出院一周了,这次多亏晓霜,不然我就要凌乱了。”
“你妈性格怎么样啊,是属于内敛型还是外放型啊?”
“我妈人很好,我高中住校,怕我吃不惯学校的菜,给我送了三年的饭。”
李一然所谓的人很好,是对他好。南博得到的信息是,李一然的妈妈没有什么爱好和朋友,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儿子身上。她几乎可以确定,李一然就是传说中的“妈宝男”。
奇怪的是,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而且周晓霜也从没提起过。
南博和周晓霜一旦吃起火锅就脱缰的野马,刹不住车。一会儿工夫俩人就吃了四盘羊肉,李一然因为怕辣,一直在吃小油条。
南博边吃,边说起了自己单位马上要面临的改革问题。陈锋不理解她,她只能跟外人倾诉了。
“我有个哥们,以前和我一起参加公考培训的,他好像在宣传口上班,要不我回头问问他。”李一然主动请缨。
“那太好了,谢谢啊,你们俩结婚我包个大红包。”南博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办公室改造的事终于接近尾声,南博订购了30盆绿萝,放在办公室各个位置。她今天心情很好,一是李一然愿意帮她打听消息,二是明天就是周末,最近因为办公室改造她太累了,想好好歇一歇。
可她没想到的是看似安逸的休息时间也会暗藏杀机。
可能是因为周末的原因,今天陈依依格外活跃。吃饭的时候上蹿下跳,就是不坐在座位上。南博本想发作,但是一想到公婆平时很看不惯她教育女儿,就轻描淡写地对女儿说:“不要再调皮了,赶紧吃饭。”
哪知陈依依感觉有人回应她,更兴奋了。说了一句“发射火箭”,就把自己的拖鞋掷向空中。谁知道,拖鞋直接掉进了盘子里。
南博瞬间感觉有股气流从脚底直冲大脑,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够了!”
女儿依依瞬间愣在原地,南博意识到自己可能吓着女儿了,赶紧用缓和的语气说:“你看看,你把鞋子扔进盘子里,咱们还怎么吃饭啊?下次别这样了啊。”
这时,她的余光才发现公公正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
即使南博不断安慰女儿,爱哭的陈依依还是流下了泪水。
南博见女儿哭了,心里就俩字“完了”。
果然,公公突然高声对孙女说:“不哭,咱们继续扔!”
南博虽然对公公可能出现的反应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他让女儿“继续扔”还是踩到了南博的“尾巴”。
“什么叫继续扔?孩子能这么教吗?”南博脑海中瞬间闪过公公对孙女溺爱的画面。
“孩子调皮是天性,不调皮还叫孩子吗?”
“再调皮也不能把拖鞋扔进盘子里啊,她都二年级了,得懂点餐桌礼仪吧?”
“哼,你摔筷子有礼仪?这个家轮得到你摔筷子?”
南博明白了,今天自己一个不理智的动作,让公公感到她不是在教育孩子,而是在挑战权威。
她不能说这是自己的无心之举,因为只要低头,迎面而来的将会是无休止的居高临下的说教。她也不能继续争论,这会激化矛盾甚至升级矛盾,她能选择的,只能是暂时离场。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陈锋突然大喝一声:“你们俩是不是不能坐到一起吃饭,要是不能,以后就不要同桌吃饭了!”说完,陈锋就起身回卧室了。
南博对陈锋的反应并不意外,他们从认识到结婚,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主动寻求和解、主动道歉认错的永远是南博。陈锋从未说过服软的语言,也从未有过伪装的情绪。如果让他感到不舒服,无论对方是谁,无论任何场合他都会瞬间“爆发”。
南博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看见陈锋躺在床上看手机。南博不知道陈锋的情绪会不会有“第二波”。
“今天我没控制住,不应该和爸吵架的。”南博先开口。
“你要是觉得在这个家生活不下去了,咱们就带着孩子搬走。”
说着,陈锋开始收拾行李。他们的婚房在郊区,离单位和学校都很远,基本没去住过。
南博知道,陈锋在故意为难他。
这时,南博应该像往常一样跟陈锋说好话,但她最近实在太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能默默地看着陈锋。
“怎么还不收拾,还等着别人撵你?”说完,陈锋走到客厅,对女儿说:“你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回自己家。”
陈依依眼含泪水,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博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陈锋都不会理会,她既不愿解释,也不敢争论。
南博走到女儿身边,“咱们去华园住几天,你之前不是去过吗?说特别喜欢小区的滑滑梯。”南博先安抚女儿。
公公坐在沙发上抽烟,婆婆在厨房刷碗,没有人说话。他们比南博更了解儿子的脾气,谁也不想再“触霉头”。
行李和女儿的书包都收拾好了,陈依依含着泪水跟爷爷、奶奶道别。陈锋和南博始终无言。
南博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女儿长大后从公婆家搬出来的场景,但今天这场面着实始料未及。
“我们搬出来了,接送孩子怎么办?”南博小心翼翼地问陈锋。
“你跟他吵架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这个问题啊?”陈锋的逻辑是因为南博吵架,所以导致他们搬离,和他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沉默片刻。“我最近项目完工了,有时间。大不了我接送。”陈锋主动担起了接送重任。陈锋虽然脾气火爆,但并不是不能担当,也许这就是南博选择他的原因。
又是周一。南博按时走进报社,和往常一样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同事们不是在谈论社会新闻,就是在分享周末游玩趣事,就算是吐槽家人,也是“幸福的抱怨”,谁也不会真正表露自己“一地鸡毛”的生活。
座机铃声突然响起,南博赶紧接听。“你好,我是市委宣传部的刘明洋,今天下午三点,宣传部改革调研组雷富春处长一行三人会到贵社调研,请做好准备。”
“调研什么内容啊?”南博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关于改革机构设置和选人用人的。”
南博和刘明洋就调研的具体事项沟通后,就立即拨通了马社长的电话。
“马社长,宣传部来电说要来咱们单位调研,您知道这事吗?”
“知道,前期调研是正常流程,我在外出差,下午我让韩社长替我说明一下,有任何情况随时跟我汇报。”
“好的。”南博挂完电话,突然想到了小年夜的饭局,原来马社长早有准备。
南博让小刘布置会议室,摆好座签、茶水、纸巾,还准备了一些报社管理资料、获奖证书、近期报纸等。
下午两点五十分,副社长韩宇、副总编崔红丽和南博就在楼下等候了。
大概十五分钟后,一辆印有“公务用车”字样的大众帕萨特,停在了报社楼下。
一位身材魁梧的50来岁的男性下了车,身边跟着两个中年男子。
“哎呀,雷处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韩宇和崔红丽几乎同时起跑,并伸出了双手。
雷富春满脸堆笑,连忙伸出双手。虽然先握住了韩宇的手,却对崔红丽说:“崔主编,越发年轻美丽啊!”
还没等崔红丽谦虚,就又握住了崔红丽的手对韩宇说:“看来韩社长很会照顾女同志啊!”
说完,三人都笑了起来。南博站在门口,指引着大家上楼。
雷富春一行三人,和报社的所有中层都坐在会议室里,因为是调研,并不是检查工作,气氛没有那么紧张。
韩宇先开口:“雷处长,报社主要人员都到齐了,马社长在外出差,春节前回不来,让我代他向您问声好,他回头单独找您汇报工作。”
“嗯,了解了解,那咱们开始吧。想必大家也听说了,市里有意整合几家规模较大的报社,成立新的报业集团。现在发展任何行业,都必须有战略有规模,我认为市委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也希望大家理解和支持,关键是要服从组织安排。为了更加科学地设置机构和整合人才,我们近期一直在几家报社调研,我是负责咱们报社和《新城晚报》的。下面按照流程,先传达市委关于成立报业集团的会议精神。”
从传达文件,到查阅资料,再到座谈交流,会议进行得很顺利。韩社长和崔红丽都希望在这次改革中,政策能够尽量向《绿都晨报》倾斜,因为《绿都晨报》在当地的影响力的确强过其他报社。
本以为只是一次座谈,没想到,会议结束后,雷富春说:“为真实掌握各单位情况,待会儿我们会进行单独会谈,按照职务依次进行,其他人先离场,韩社长先留下,依次往后。”
大家听到还有这个环节,都有点意外。
会议室外,大家透过玻璃观察韩宇和调研组谈话的状态。平时不是外出采访就是埋头写稿的总编室主任王绎龙显然还在状况外:“改革也不怕,咱们的实力其他报社坐火箭也追不上,咱们报社肯定不会有大变动。”
“你这就叫‘井底之蛙’,咱们报纸的发行量是很高,主要是靠我们这几十年的读者积累,但你知道人家《新城晚报》是怎么发行的?相当一部分订阅单位都是全市各级机关和企事业单位,这说明什么?”发行部主任郭莹抛出了一个成年人都懂的问题。
“那又怎么了,采编队伍是媒体的灵魂,咱们的采编经验都是多年积累的财富,一般人可学不来,管他改革不改革,写好文章最重要。”南博不知道王绎龙是真自信,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唉,我就不怕了,反正到哪都是拉客户,我们搞业务的,虽然考核压力大,但也没人觊觎我们的岗位。南主管,你可要小心啦,行政主管可是香饽饽哦。”乔艾伽好像已经做好看笑话的准备了。
“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去拉业务嘛,乔经理都干了那么多年了,不还是乐在其中?”南博从不在气势上认输。
每人的单独问话时间大概20分钟,经过1个多小时的内心焦灼,南博走进了会议室。
“领导们好,我是行政主管南博。”
“你来报社10年了?”雷富春先做简单询问。
“是的,大学毕业就来,我大学学的就是管理学。”
“嗯,对,我刚才看资料准备得挺周全,你应该是个称职的行政主管。你对这次改革有什么看法?”
“首先我坚决支持市里的决定,整合资源才能拓展新路子,我们通过改革扬长避短,一定会让全市的宣传工作达到新境界。”
雷富春微笑点头表示认可。
“另外,行业发展离不开人才,我相信各个报社都有某一方面的能手,希望上级在改革时也多多关注人才的继续培养,让大家在新的平台有新的作为。”南博虽然心跳很快,但语速却很慢。
“是的,人员配置很重要,我们也在考虑需不需要组织内部选拔,通过公平公正的方式发现有才之人。”
公开选拔正合南博之意,无论是学历还是经验,她都不差。“内部选拔确实很公平,特别对于一些关键岗位的任命,通过这种方式,能消除职工误解,最大限度减少不良舆论。”
雷富春点点头:“你觉得社领导班子怎么样?”
“我们报社领导班子很团结,领导能力也很强。马社长虽然上任时间短,但雷厉风行,为社里带来很多转变。韩社长和崔总编都是社里的元老,对报社的发展功不可没。”南博自知人微言轻,不敢轻易评价领导。
“是,咱们报社领导都很出色,成立报业集团后,对领导层的要求会更高,我们也综合考量很多因素,优点我们都非常了解了,你就说一下不足就行。”
原来这才是调研的真正目的。
“你不要有顾虑,我们会对你说的话保密。”
南博在权衡,首先是人都有缺点,如果坚持说领导们都“毫无瑕疵”不仅会让调研组觉得自己很不真诚,也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对报社发展没有想法的庸才。但如果真说出一些可以做文章的“缺点”,既有公报私仇之嫌,又不敢确定这次谈话内容是否真的“密不透风”。
南博既要说出领导班子真实存在的不足,又要把握言语分寸,还要通过这些看法传递自己对事业发展的谋划。
斟酌片刻,她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