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默默听着,目光却是从戏盘与唱螺处移至前方。
青岩峰下,族务堂前,一方大椅占据正北方,当代家主周悟武脸戴褐铜面具,危坐其上。
在其下方坐落着两排方椅,六道身影正坐其上。
左侧为周悟松,周悟英,周元辉三人,右侧为周元明,周元益以及汪云山三人。
再往身旁看去,又有六人映入眼中。
正是作为见证人,参与拜师典礼的江承宗三人与凡人三镇的话事人。
除了仍在闭关的周悟恒,周家炼气修士,座下客卿与话事人一应到齐,足以看出周家对易帆的重视程度。
至于这场拜师大典的主角,此时正挺直站在周悟武身前。
“时辰已至,行拜师大典!”
时辰一到,左侧上方的周悟松起身站起,主持起拜师大典,
“觅高徒,寻名师。”
“今我周家得遇英才,为之幸事。”
“故在此上禀九天,下告黄地,宣告八方收徒一事。”
话语方落,便见周悟松先扣辑上天,后拜首下地,旋即再道,
“今日收易帆为徒,列入周家家主周悟武门下,享周家嫡系待遇,入周家世代族谱。”
“元梁,敬茶鞠躬,拜师行礼吧。”
赐下元梁字辈的易帆听后,轻轻点头,旋即上前一步,捧茶行礼道:“弟子易帆,拜见师尊。”
“好!”
周悟武接过清茶,点头笑道,“如今元梁已是我周家的自己人,我也不说客套外话。”
“我周家全力供养元梁,也望元梁将来勿忘我周家出的力。”
“不求同甘共苦,有福同享,只望一人得道,鸡犬飞升。”
点点话语,落在四周,让端坐在方椅上的周元明神情恍惚。
这场拜师大典,与其说是拜师收徒,不如说是利益交换,以周家底蕴去搏易帆的未来。
若不然,为何取消三拜九叩的规矩,为何又说出这番话语,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易帆心头落下钉子。
也让周元辉低垂下头颅,闪烁的目光涌出不甘,全力供养四字一出,意味着自己将不再是周家的中心,甚至连原本的资源也要落到易帆头上。
可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无可奈何——自己的父亲,当代的家主,护佑不到自己成长起来的那一天。
亦让周悟英目光越发冷清,内心越发不满——自家益儿本就不受待见,如今此人横差一手,连微薄资源都没有了,与那苦哈哈的客卿有何区别。
至于周悟松,只是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反应尽收周悟武眼中,让他心头不禁一叹:
修士也是人,家族亦是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而这一幕也落在下方众人眼中。
李方感受不多,只是用余光打量汪云山,周悟松与周悟武三人。
汪云山先是搬离木屋,后是坐上席位,越发坐实了背叛的事实。
可偏偏江承宗对此无动于衷,甚至不问不管,至于周家更是没有丝毫动作,反让李方越发看不明白起来了。
至于后两者,无他,周家六位炼气修士中只有这二人他未见过。
此时正是打量的好机会。
周悟松脸呈马状,眼睛颇小,嘴唇略薄,一副刻薄的模样,再加上年事已高,满头白发,给他一种越老越顽固的印象。
周悟武则是不大清楚,一副褐铜面具遮挡了容貌,只能感受到身上传出日薄山西的气息。
饶是如此,也让李方得到不少信息:
‘周家正值青黄不接,族人亦是心思不一。’
‘怪不得如此重视易帆,这是想要压宝搏出个将来……’
江承宗则是不然,从大典开始到现在,其余光一直隐晦落在周悟武身上。
落在褐铜面具上,想要窥视那藏着面具下的脸庞,想要看看那张脸庞到底有没有一模一样的胎记。
亦落在其腰间上二尺七寸长的入鞘长剑上,那是周家唯一的一件上品宝器——鎏金赤剑!
更是落在那日薄山西的气息上——周悟武越来越衰老了!
哒,哒。
叮叮咚咚。
正当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闯入拜师大典。
那是蹒跚脚步音与坠石落地音交杂在一起的嘈杂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一道人影进入视线。
长方脸庞,蜈蚣疤痕,正是出关走来的周悟恒。
只是再无往日凌厉逼人,只剩暮气袭来。
以往硬朗的线条自锋利化作褶皱,勾勒出一道道衰老的皱纹,原本紧实虬结的身躯如被抽脂取肉般,只剩如柴骨架。
步履之间更是蹒跚不已。
且每走一步,淋漓大汗便从毛孔溢出,一当落地更是顿生变化,从一滴滴汗珠化作一块块不规则的褐色矿石,于地面上砸出叮咚坠响。
“四弟……”
周悟武看到周悟恒的模样后,目光悲痛,而后忍不住闭上双眼,呢喃道,
“明明……”
明明已晓今日一幕,却是忍不住心如绞痛。
若无长冬临至,自家四弟突破之后,当还有一定日子可活。
可偏偏不尽如意,气机冻结下,无法借助天地灵气,只能以血肉精气作为薪火突破小境界。
而这样的代价便是……
出关之日便是忌日。
“季父……”
周元辉的瞳孔倒映出垂暮的身影,忍不住握指掐肉,眼眶泛红。
强行闭关,油尽灯枯,只为了成全他周元辉。
“辉儿……”
似是感受到周元辉的目光,步履蹒跚的周悟恒抬起头,用那变为苍白的瞳孔看向前方,低语呼唤一声。
“在!”
“辉儿在!”
周元辉应声而起,奔向周悟恒。
可就当他来到周悟恒面前时,身子却是颤抖起来,眼眶亦是越发通红。
只见一道道裂纹从周悟恒身上生出,转眼间布满全身,伴随着一道道咔嚓的清脆声,周悟恒如瓷娃娃一般碎裂一地,化作满地的坠音与氤氲灵气。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坠音不断,灵气变化,而后一座三米大小,坑洼不平的褐石矿山无中生有,自青岩地面上拔地而起。
望着眼前的褐石矿山,周元辉目光悲切,泪流满面,然后转身看向周悟武,泣声道:“父亲,季父……季父羽化了。”
周悟武久久伫立,一言不发。
待十余息后,周悟武方才长叹一声,呢喃道:“逝者已逝,生者戚戚。”
“悟恒,你让我如何独木难支……”
而后周悟恒强打精神,沉重道:“悟恒劳苦功高,论修行我当为首,可论贡献我不如悟恒。”
“当入祠堂,长享香火。”
“另外,周家族人听令,上前观山,再……再见悟恒最后一面。”
“再取山石为尸骨,立下衣冠冢,厚葬……”
话语一落,周家众人来到褐石矿山前,齐齐低头沉哀。
变化来的太过突然,让本是喜庆的拜师大典在转瞬间变成鸣钟道哀的丧礼。
亦让本是焦点的易帆怔在原地,看向褐石矿山的目光亦是带着不解。
恰在此时,汪云山起身走向易帆,解释道:“那是羽化禁。”
“羽化禁?”
易帆不解更甚,然后看向汪云山,等待下文。
两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刻意结交,二人的关系不说融洽,也是熟悉。
能说上话,谈些言。
汪云山也不藏着捏着,娓娓道出,“羽化禁,此方修仙界三禁之一。”
“而一谈及羽化禁,又要说到灵毒。”
“灵毒蔓延,寸草难生,唯有如人首岳这般坐拥灵脉的地界,才能供修士修行,才能有灵植生长的环境。”
“但是,灵脉有数,资源有限,偏偏修士一代又是一代。”
“修士无穷,资源有限,本该涸泽而渔,结果却是修士传承不断,昌盛不绝。”
“究其原因便是落在这羽化禁上。”
汪云山停顿一下,然后笑道,“羽化,羽化,羽化之后不是身死道消,而是羽化成材。”
“炼气十二层,四层一小境,一小境一成材,成的是什么材?”
“正是宝材!”
“就如眼前的周悟恒……”
说到这里,汪云山指向三米大小的褐石矿山,细说道,
“周悟恒修行周家金融功,按照羽化禁的定律,羽化后的宝材归属金石一类,同时宝材品阶由修士境界划定。”
“前中后期正对应下中上三品。”
“此番周悟恒强行突破,为得便是踏入炼气后期,从而羽化为上品宝矿褐斑矿,而这般苦心的原因便是为了周元辉。”
“周元辉停滞在炼气中期接近一年,需要借助一门中品宝剑练成周家上品宝术,从而觅得突破契机。”
“当然,羽化的宝材除了金石,亦有木水一类。”
“例如我等客卿修行的炼月篇,一旦羽化便可化作一汪灵液,可生服精进修为,亦可作为炼丹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