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中拾遗

一个月前……

荆襄水郡，水晶宫。

水晶宫是大乾朝皇帝南下时的“行在”。此宫金瓦白墙，临江靠山，风景绝佳。

虽然大乾朝建国数百年，皇帝总共也只用了这里三次。但这里依旧是皇庄金銮。内部器皿用度，一如宫廷。

最近几个月，水晶宫热闹了起来。但没有来皇帝。

这里来了一位女主。

这个女人，正就是皇上钦点的花魁，白玉仙。

白玉仙这几个月过得很苦。

在九龙江遭难，被蛟女附身之后，她身受重伤，调养了一秋半冬，才勉强算好。

不过相比于身体的痛苦，她心中的焦急才是最煎熬的。

因为，她又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剑仙”了。

虽然当时被蛟龙附身，思绪时断时续，但白玉仙当时还有映象和意志力。

她记得当时的少仙家，浑身浴血，手握钢叉，青筋交错，怒容跃然。

那样子，宛如金刚下凡，屠龙力士。别有一番情调。

白玉仙喜欢死了。

所以她就真为他死了一回……

甚至她死的时候，也是心满意足的。

但悠悠然转醒之后，白玉仙看见的却只是东厂的几个太监。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先前，是紧紧握着穿越剑仙的手掌的。

望着那些太监，白玉仙很怅然，但也很期盼。

她知道，剑仙肯定没死，而且就在这九龙水中暗自保护自己。

他们很有缘，他们最终一定能在一起……

白玉仙是心思细密的。

所以在清醒之后，她立刻呼来近侍，联系地方官员。想以“感恩”的名义，见见救了自己的恩人。

这小小的要求，原本应该满足。

但东厂的人却支支吾吾，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

后来，白玉仙被逼迫得着急了。

她为了见救命恩人，甚至拿着玉簪抵着脖颈，以自杀相威胁。

然后第二天，她的所有首饰被没收了。就连吃饭用的勺子、碗也全都换成木质。

笼中金丝雀，安能言生死……

白玉仙一度因此心如死灰。

不过就在昨天，新的转机悄然而至。

清晨时，东厂曹厂公亲自前来水晶宫，慰问白玉仙。

顺便还送了她两个含胸驼背，样貌丑陋，宛如六七十岁老妪的白种罗刹女仆当赠礼。

最关键的是，曹厂公说他带来了拯救白玉仙于危难的英雄。

我的穿越剑仙。你终于来了吗？！

听了曹厂公的话，白玉仙立刻精神焕发。

那眉眼间所散发的风韵，看得曹厂公都隐隐作痛。

为了见到自己的恩人，白玉仙精心打扮了半个时辰。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来装扮自己。

而后，她身穿红粉桃花裙，脚踏鸳鸯并莲鞋。在水晶宫的正殿中，盼着那人儿倾诉衷肠。

须臾，一个一瘸一拐，拖着三条腿的人，歪歪扭扭地走进了大殿。

那人穿着东厂的袍服，一脸的谄媚笑容，趋炎附势。

“花魁娘娘！咱们又见面啦！我瘸二给您磕头了！”

说话间，瘸二放下拐杖，跪拜了下去。

望着这皮肤褶皱，其貌不扬的男子，白玉仙愣了，旋即心酸落泪。

白玉仙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她甚至完全可以接受剑仙是个瘸子，是个丑人。

但她不能接受剑仙是个太监呐。

“不是太监！”白玉仙激动间，信誓旦旦道，“我当时看得很清楚。我恩人不是太监！

我抓他手时，甚至第一次都抓错了……”

“小姐！”曹厂公立刻惊慌失色的冲白玉仙挥手道，“你可是皇上看中的人。细节之处，莫要乱说呀。”

“……”听了曹厂公的话，白玉仙沉默了。

再然后，瘸二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把自己和虞美郎救助白玉仙的事迹，背书般原封不动说了一遍。

又为了保真，他还特意提起了白玉仙手臂的守宫砂，以及背上的七颗奇特的北斗形美人痣。

这下，白玉仙彻底无语了。

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她拿不出任何反驳的证据。

她知道，一切都在演戏。

这么假，又这么真……

东厂，什么东西！

……

晚上，曹厂公和那个冒牌货走了。

清冷壮丽的水晶宫中，白玉仙手握酒盏，面色桃红，时哭时笑。

“苦哇，累呀，无人怜呀……眼望天河顾自怜……纵是织女下凡来，却受这凄凉怨……”

咿咿呀呀地【清江引】中，她的心和手里的酒一起凉。

到最后，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晶宫的阳台之畔。

十几米下，便是滚滚东流，终年不息的大江之水。

望着那江水，白玉仙心中念头一闪。

“若当时死了多好。不用受这闹心之苦，屈辱之困。”

不！

现在也来得及！

于是乎，趁人不备，一袭红裙，划过暗夜。

在太监和侍女的尖叫中，白玉仙随江沉底，再赴水渊……

……

又又又又一个月之前。

九龙江，河伯所，芦苇荡。

闹鬼巨舰朱雀飞烧了三天三夜，却还远远剩下一堆焦化的巨大龙骨。

不过随着水浪拍打，这龙骨和其中的尸骸也在渐渐飘散，解体。

被水妖和各种魑魅杀死的人开始陆续浮现在芦苇荡、水泡子中。

其中，有一具尸体，略微新鲜。

这具尸体，穿着碧绿残裙。

虽然他五官浮肿，还有鬼蟹、水蛇、黄鳝于九窍间爬进爬出，互相撕咬，可依旧能看出她生前是个年轻的丫鬟侍女。

原本，她也要和那些残躯，肉块一起腐朽掉的。

可不知为何，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很快，顺着那根抽动的手指，一团半灰半白，黏黏糊糊，还挂着些许破损鳞片的物质，攀爬上了她的躯干。

先是手臂，又是四肢，再是五官……

这一团无形无质的东西渐渐包裹，进入了尸骸的全身。

终于，尸骸猛然睁开了眼睛。

“哇！”

尸骸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猛然呕吐。

断断续续，她吐出了几十只鬼蟹，几十条鳗鱼，两条水蛇，半斤蛏子，一斤小龙虾，黄鳝，泥鳅，酒瓶……

“哇！”

最后是一大堆黑水。

吐完这些，尸体奇迹般消肿了。皮肤也紧致了些。完全从一具半腐烂的死尸，变成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刚出水的佳人。

但佳人的脸很苦涩。

她重获新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

她，感觉自己很委屈。

一百多年，

她当蛟女当了一百多年。

当那种无形无质的“液体”一百多年。

好不容易找到一具白玉仙那样完美优质的身躯，可以成人，可以有手，可以摸摸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属于女人的细软……

可突然就没了。

原本，蛟女以为自己捡了个大彩头。

可实际上，自己却踩了个大雷。

这次好了，随着自己的逆鳞被那水狗子李九阳挖掉，她的身子破了。

如今的蛟女，没了龙鳞护身，只有一身吹弹可破的嫩肉。浑身都是破绽。

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在朱雀飞上，那戳破自己逆鳞，把自己逼出白玉仙躯壳的签差，但凡会一点道术，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可他偏偏一点都不会。

身为龙子，却一点法术道行，怪力乱神都没有。蛟女感觉那个李九阳很给龙族丢份。

但很快她感觉，自己连这么个废物点心都吃不到，岂不是更给龙族丢得连屁股都没了。

“妈妈！我想回家！”无助中，蛟龙之女冲九龙江哭喊。

但回应她的，只有涛声依旧。

母亲不可能有回应。父王则更是个混蛋……

还记得她远远见到过一次龙王，蛟女发现它甚至和海带……实在不堪细想。

想到这些，蛟女攥了攥拳头。

想跃龙门，只有靠自己了。

于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抓刚才吐出的海鲜吃，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干嘛。

毫无疑问，眼下这具躯体不堪用。虽然足够她保有一丝阳间生气。但并不足以让她恢复如初。

可贸然离开，没有龙鳞保护，她在江里面对自己的兄族异类，就和只肉鱼无异。

既然这样，江水是回不去了。

她得赶紧修炼，把鳞片和功力找回来才成。

可蛟龙水妖修炼，谈何容易。

纯靠“先天一气”没有百年，这身鳞片回不来。

那么……试试人类的功法？

思考间，蛟女又想到了那个东厂的高手。

她能把气血燃烧，强行转化成内力。真的很玄妙。

难怪母亲还在的时候，一直在告诉她，等到她能“跃龙门”时。要赶紧转学人类的功法。

学不来，就索性采阴补阳，强取豪夺。

因为也只有人类的功法，能在短短百年之间，迅速地成就一位后天高手。

可想学人类，又该去哪里学功呢？

思量间，蛟女抬起头，望向大江东侧。

她知道，那里有一座大成，漂浮江面，管控南北，人比鱼多。叫做荆襄水郡。

她还知道，那里有许多兵营，许多武馆，还有一支人妖都畏惧的“白水军”坐镇。

那里的水军大都督，很强。

“如果能学到白水军的功夫。肯定无往不利。”

说话间，蛟女站起身。

她，又有了妖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