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砖厚墙高。
还有十多万大军把守,更有张定边这等猛将坐镇。
若是固守,可谓高枕无忧。
此时,又见陈理有这等手艺。
故而老兵们都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有些怀疑。
这怀疑,是常遇春、汤和、徐达等人戒备他的原因。
也是朱元璋提防的。
陈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消除这种怀疑。
若是他自己说,难以令人信服,会被人当成场面话,虚伪。
但此时由他人之口来问,就好办了!
李老拐的问题,很好!
陈理心中大乐,脸上却是有些羞赧,似是难以启齿。
“这话怎么说呢,不好说啊!”
陈理故意卖了个关子。
李老拐等人却是盯着陈理。
“还请侯爷赐教!”
李景隆等人平时虽然嘻嘻哈哈,但此时也都安静地看着陈理。
很明显,他们也想知道。
见状,陈理心中异样。
这些公子哥前几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时候,可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很是亲热,
可一旦涉及立场,这些小孩们都很坚定。
倒不是说他们薄情寡义。
这群公子哥中,大的如李景隆不过十五六岁,小的像梅殷这些只有七八岁。
他们不懂逢迎拍马,但他们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若是朋友,他们掏心掏肺。
但若是敌人......
陈理暗叹一声,但脸上却无异样,而是一副尴尬的样子。
“汉军不比吴军,我父麾下兵将,更不如吴王手下将领,便如诸位般,即便是军侯老将,如今不缺吃穿,但对庄稼还是有着很深的情感,更是以种地为荣。”
“然在当初汉军中......”陈理苦笑道,“他们认为,种地是下贱人做的事......”
周围一片寂静。
几个呼吸之后,爆发出一阵震天的笑声。
“哈哈哈!”
“笑死我了,种地的喂他吃饭,他们还嫌弃咱种地的下贱!”
“笑话,哈哈,以为自己是谁呢?”
“我他么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的人?!”
“没吃的,他们汉军能打仗?装什么大尾巴狼?!”
......
李景隆也笑得差点眼泪出来。
“侯爷,你们.......那些汉军当真如此?”
陈理点头。
“是啊,倔得很,当初咱也算是个王,就跟他们商量着能不能种地就地取粮,你们也知道,武昌城外良田可是不少。”
“那时候咱就弄了红薯,咱就想着,若是种出来红薯,那你们吴军围困武昌城就没有意义了。”
“吃不下,你们就得退!”
“要知道,红薯一亩可产八九石呢!”
“可那群苟日的咋说?泥土里刨出来的东西,怎么能给将军们吃?有几个官员还斥责咱,说咱王不成王,乃是亡国之相!”
“哈哈哈!”
众人大笑。
有些人,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陈理苦笑摇头道:“爷们儿你们说,有这样的臣属在,怎么可能长久得了?”
“就是就是,看不起种地的爷们儿,怎么能长久得了?咱吴王说了,没有种地的把事,哪有杀英雄,他们还真以为自己天生就是当官的啊!”
陈理一拍手,“着啊,咱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你们牛什么?往上倒几辈子,哪一个祖上不是种庄稼的?现在有出息了,转身就看不起种地的?”
“这叫数典忘祖!”
“好!”众人哈哈大笑,纷纷竖起了大拇指,“有种!能这么骂那群天杀的士族老爷,你是个爷们儿!”
“文人,有时候就是太矫情!”
陈理说得兴起,端起旁边的茶壶就咕噜噜喝一大口。
“谁说不是呢?”一抹嘴巴,陈理继续说道,“那咱就问他们,吴王大军在外边围着,不种粮食,咱吃啥?哈哈,那群脑残的货又语出惊人,他们说,汉军乃是天师,便是不吃亦能抗击吴军!”
众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陈理说着说着,以往的记忆顿时都涌上心头。
陈友谅死后,他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钳制,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作为第二任汉王,陈理知道自己能够活下去的底气就是将陈友谅遗留下来的事业干好!
只有成为了人上人,才不会被“以罪死!”
但,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
就算是有六世轮回的资历,陈理也难以应对当前的局势。
或者说,元末的文人士族,已经成为了一种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力量!
武昌最后的日子里,王命难以下达,陈理早就被架空。
他的身边,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
文人有八百个心眼子。
武将也居功自傲。
“他们想的,就是自己手里的权利,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利益不要受到损害!”陈理不顾他人的笑话,自顾自说道,“起初,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反对,反对种田,反对给老百姓一个活路,后来,我明白了!”
“那天,我让人找了一个庄稼把事,来帮我弄红薯,嗯,就是我发现的一种庄稼,想种一下试试看,因为如果成功的话,不但武昌军粮不愁,便是天底下老百姓都能多收一些粮食,那不就少饿死人了吗?”
“嘿嘿,我心想,不让你们参与,我自己种总可以了吧?反正政事儿都是你们在拿主意,咱玩自己的!”
“我父亲没有当县吏以前,是渔民,那时候打鱼的营生也不好,听我父亲说,好的时候,官府要收税,不好的时候,什么都打不着,嘿嘿,邻居家的叔叔死了好几家。”
“所以啊,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地里多长一些粮食,什么时候天下的官老爷能帮着咱老百姓一起过好日子,什么时候咱......不挨饿了!”
“哈哈,谁曾想,当我父亲当了王,他就觉得种地打鱼的,是下贱的事儿了。”
“连带着,对我都没有杀好脸色!”
“那些反对我种田的,都是父亲那一辈的老人,嘿嘿,他们管咱管得很严啊!”
“我自己种地,他们都不许!”
“我还记得,那庄稼把事姓王,四十多岁,虽然瘦弱了一些,憨厚了一些,可人很精神,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我让他帮我弄田,谁曾想......”
“嘿嘿!”陈理冷笑了一声,“那天,我和他忙完了三亩地,他就回家吃饭了,我和他约好第二天卯时来,可等到了午时三刻,都不见他的人!”
“你们猜,他去哪里了?”
陈理的话语低沉,甚至说有些冰冷。
起初,众人还乐呵呵地听着。
可听着听着,大家就都安静下来。
“嘿嘿,你们肯定猜到了,但一定没有猜全!”
陈理咽了口吐沫,脸色有些惊恐,还有一丝的内疚。
“我本以为他家里有事,或者是哪个不开眼的把他拉走协助防御城池了,就去他家里找他,到了他家......”
说到这里,陈理的身体有些抖,嘴角不停地抽搐。
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到,他们家房梁上,整整齐齐地吊着五个人!”
“啊?!”纵然是手握着几条命的老兵,此时都忍不住一声惊呼!
陈理继续说道:“五个人,两个不到十岁的娃娃,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加上他两口子!!!”
“嘿嘿!”
“仅仅是为了阻止我弄田,仅仅是因为我是王,他是庄稼人!”
“他们,不把庄稼人当人!!”
“如此迂腐可笑的政权,怎么可能长久?”
陈理咬着牙,嘶吼着。
“轻贱农人者,天都不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