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月亮最圆的那个夜晚

这顿饭大概是唐威平生吃的最没滋没味的一顿。

顾子玉和黛博拉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优雅起身:“恩公,子玉想起出来前林夫人有交代其他的事情,就先回去了。”

唐威正要让李婶帮他送一送,却见顾子玉又回头说道:

“恩公,你上次给送的耳环,我很开心。”

唐威一愣,自己什么时候给她送过耳环?旋即他就想起是怎么个情况,上次顾子玉的确在他这里落下一对耳环,被李婶收拾房间时找到,然后自己就差人给她送了去。

但顾子玉偏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不知道其间内情的黛博拉和陈晚脸色立刻就变了变。

顾子玉上了马车,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离开了唐宅。

“唐先生,时间不早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黛博拉拿起自己的阳伞,似乎打算和唐威说些什么,但瞥见旁边的陈晚,又把话收了回去。

第二辆马车也紧跟着驶离了唐宅。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陈晚由于受伤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

“吃西瓜吗?”她给唐威分了一块西瓜。

“谢谢。”唐威接过西瓜,却是没了吃的心情。

“关于那个黛博拉小姐,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陈晚一边啃着瓜,一边似随意的说道。

“什么事?”

“我刚才在门口听黛博拉小姐的车夫说,黛博拉小姐买了火车票,今晚就会离开三藩市。”

“今晚!”

唐威一把抓起旁边的帽子,对自己妹妹说道:

“阿宁,你陪陈姑娘吃饭,我出去一趟。”

唐宁轻轻哦了一声,继续低头扒饭,但她扒了两口后,又忍不住把脑袋从饭碗里抬了出来,

“陈姐姐,今晚好像没有出发去萨拉门托的火车吧。”

“呵,我骗你哥哥的。”

陈晚不由笑了,只是笑的时候眼睛里却没了笑意。

......

“黛博拉!等等!”

马车已经启动,车轮碾过潮湿的街道。唐威驱赶着马车,加速追赶,终于在拐角处拦下了黛博拉的马车。

“停车!”他伸手抓住旁边车夫的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黛博拉惊讶的蓝眼睛望出来。“唐先生,你怎么追出来了。”

“给我一小时。”唐威的声音沙哑。

“可是叔叔让我...”

“就一小时。”唐威表现的无比坚定。

黛博拉看了眼旁边的车夫,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吧”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唐威驾着自己了辆双轮马车,带着黛博拉驶向太平洋海滩。

途中谁都没有说话,那有车轮的吱呀声和远处海鸥的鸣叫。

黛博拉突然笑了:“你连外套都没穿。”

唐威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衬衫,袖口还沾着刚才吃饭时不小心溅到的汤汁,他有些窘迫地抹了把脸:“出来的太急了...我怕追不上你。”

黛博拉看着旁边的华人少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唐威这么窘迫的一面。

马车停在沙滩边缘,夕阳已经沉入海平面,只剩下一片紫红色的余晖涂抹在天际。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散落着无数贝壳,像星星坠落在人间。

黛博拉脱掉皮鞋,赤脚踩在湿润的沙子上。“华盛顿没有这样的海。”她轻声说。

“华盛顿不是海边的城市吗?”

“是,”

“那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海?”

“那你猜猜看,”黛博拉笑的格外灿烂。

唐威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脚印在沙滩上延伸。某个瞬间,黛博拉突然蹲下身,从沙子里挖出一个完整的扇贝。

“看!”她转身举起战利品,贝壳在暮色中泛着珍珠光泽,“送给你。”

唐威接过贝壳,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没像小说里描述的那般触电般缩回,黛博拉的手微微顿了顿,然后笑着收了回去。

“我会把它放在金山饭店的前台里。”唐威认真地说,“这样每个顾客都能看到。“

黛博拉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个傻瓜。”她快步走向海浪,“这种贝壳三藩市倒是都是,放在前台,别人会以为你们饭店穷的连装饰品都买不起了...”

唐威追上去,海浪没过他们的脚踝。

远处,一火车的鸣笛声在黑暗中中响起。

“那是你要坐的火车?“

黛博拉点点头:“明天早上八点发车。“

唐威不由一愣,明天早八。

可是陈晚明明告诉是他是今晚的车,旋即他就明白了什么。

潮水退去,唐威感觉有什么东西划过他的脚背。他弯腰捞起——是颗浑圆的玻璃珠,被海水打磨得晶莹剔透。

“海洋的礼物。”黛博拉接过玻璃珠,对着月光端详,“就像你突然闯进我的生活。”

他们坐在礁石上,分享唐威匆忙带出来的苹果派。派皮已经冷了,但黛博拉说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你会来华盛顿吗?”黛博拉突然问。

唐威望着海天交界处:“等我的洗衣店开到东海岸就去看你,估计也就一两年时间吧”

“骗子。”黛博拉笑着用肩膀撞他,“你当初也说自己连英语都说不好。“

“我有说过吗。“唐威一脸真诚,完全不像说谎的样子,,“可能一开始是不太好,但我这人好学,而且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黛博拉看着身边的少年,眨了眨眼,“那说定了,最多一年就去看我,每个月还要给我来封电报。”

唐威不由一窒,“也不是不可以。”

月光下,他们靠的很近。唐威闻到她发间茉莉花头油的香气,混合着海风的咸涩。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远处传来汽笛声。黛博拉跳下礁石:“我该走了。”

唐威帮她拍掉裙摆上的沙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回程的马车上,黛博拉靠在他肩头睡着了。唐威小心翼翼地从她发间取下一片贝壳碎片,藏进怀表里。

码头的灯光越来越近。分别时,黛博拉把那个玻璃珠塞进唐威手心:“带着它,你就能找到我。”

唐威站在街口,看着马车缓缓驶入黑暗。咸涩的海风吹痛了他的眼睛。他握紧玻璃珠,直到棱角陷入掌心。

怀表里的贝壳碎片,将永远记录这个夜晚——1900年10月12日,也是月亮最圆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