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葬之后,刘备又遣人生剥了几匹战马的皮革,就地单独为这十七人挖了一个墓穴,将十七位烈士尽数马革裹尸就地埋葬之后,方才算是万事结束。
“殿下,查清实情还需要些时间,不如先行休息?”郭药师拍马而来,下马便向刘备拱手言道。
大军前行本就繁琐,斥候都是一波一波轮流遣送,究竟是哪一波出了问题,哪些人有欺诈,都是未知之事。况且,一场恶战才刚刚结束,说不得许多先前身负斥候之任的士卒都战死了,要真想盘问清楚,找到斥候系统出现的问题,打扫战场、收敛尸体、验明正身等阶段缺一不可。
而更重要的则是,尽管金人退了,此地还有数量众多的流民签军。这些人虽说已经不再是敌人,可毕竟人数还多,维持纪律仍旧需要甲士监押。
综合种种因素,斥候出现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清楚的,就如郭药师所说的,需要时间。
“殿下,磨刀不误砍柴工!”吕颐浩再度急声提醒,他还是怕刘备气血上头要一边行军一边排查。斥候犹如大军的眼睛与耳朵,如果斥候出了问题,那就太危险了,在这平原大地之上,若没有斥候带来真实情报,大军随时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满地折断的枪杆间,幸存的士卒正翻找着同袍遗体。刘备望着远处被甲士围在中间的签军征夫,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在甲士驱赶下蹒跚移动,粗麻囚衣上还沾着金兵营寨的草屑。
“孤知道了。”刘备胸中的热血也开始下沉,这下轮到他的肾上腺素消失了,到底也是刚经过一日一夜的战斗了,脸色在此刻难掩疲惫,朝着吕颐浩摆了摆手,显得有些随意。
“殿下!”见刘备的懒散态度,吕颐浩不顾自己的疲惫再度高声道。
其实不怪吕颐浩多心,在世人眼中,神勇的康王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罢了,对于少年来说,不气血上头,不去争夺一时之利,反倒显得不正常,少年得志者最易逞血气之勇。
可好在二十岁的身体里是六十岁的灵魂,虽说他刘备至死都是那涿县斗鸡走狗的恶少年,可一世的征途到底是让得他在浪漫的疯狂之余多了几分稳重。当然,若是说宗望就在前头,那刘备也许会不顾一切地率军前进,去与宗望搏杀一番,彻底了解河北困局。可眼前宗望行径仍旧不知所踪,停一停,倒也无妨。
所以,刘备一被吕颐浩提醒,他即刻就恍然大悟,双手按压了一下太阳穴,使得自己精神再度稳重起来。
“吕相公大可放心,孤再说一遍,孤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事分轻重缓急的道理孤还是知道的。”
“孤率军过河,擒杀宗望都是次要的,首要的,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我大宋与金贼不死不休的道理!”
见刘备给出保证,吕颐浩这才捻须点了点头,躬身道:“下臣多虑了。”
“沙场之上不要这些繁琐礼仪了。”刘备抬了抬手,也是懒得再与吕颐浩客套,便是转身回营。
如此又是一夜,这一夜,有人倒头就睡,有人秉烛夜游,熬夜加班,这其中就有郭药师、刘晏等人。
而曹曚,更是为此事担忧得睡不着觉,也不放心只让郭药师、刘晏等辽东降将审查这等军机要事,亲自加入到了审讯斥候的过程中来。
三将就如此劳累了一夜,直至晨光初现。
日上三竿之际,刘备终于起身,穿好衣物后才从大帐中走出,刚一出来,就见到了正侍卫于一旁的杨沂中。
“正甫呀,昨夜休息得如何?”刘备笑着朝杨沂中打了一个招呼。
“承蒙殿下垂问,臣下昨夜安寝甚妥。”杨沂中抱拳道。
听到回话如此冷漠,又却见杨沂中应答间神色疏淡,刘备闻言眉梢微颤,唇角不自觉地抿成一线。
“正甫呀,你看看平日里韩良臣是如何与孤说话的,不必如此拘束。”刘备拍了拍杨沂中的肩膀。
“末将叩谢殿下恩宠。”杨沂中甲叶铿然跪地,声线较方才略添两分温度,却仍似冰面下暗涌的寒流。起身时铁护腕擦过腰间佩刀,刃鞘相击的脆响割裂了帐中凝滞的空气:“与韩将军......尚未来得及讨教。”
“罢了,罢了!”刘备挥了挥手。“之后自然也就习惯了。”
这就是刘备的不对了,杨沂中固然家世没有曹曚那般显赫,但也是西军将门之后,其父杨震、其祖父杨宗闵皆非白身,都在禁军中任职,如何是韩世忠那彻头彻尾的田舍汉所能比拟的?
“我刚好还有几张官家给的空白宣头,本想表你当个通事舍人,刚好隶属于中书省,倒也合适。但细细想来,若让正甫当个叫门的,倒是辜负了你这一身武勇。”
“且先表你当个閤门祗候,等之后回了京城,再奏请官家将你遣到军中为一方之将,为国杀敌立功,如何?”
“臣叩谢殿下隆恩,再拜官家圣德!”杨沂中跪倒于地,叩首拜谢。
“起来,起来。”刘备无奈再度示意杨沂中起身。“给我讲讲梁知府的信德军所在。”
嗯,不得不说,还是韩世忠更对刘备的脾气。
听到刘备问事,杨沂中立刻起身,刘备一边走,杨沂中一边跟着。
“王爷,完颜宗望攻打信德府的时候,金人骑兵刚一冲击,大军就散了,我也不知道梁知府如今在何处。”
“孤不明白,信德府乃河北重镇,城坚池固,即便打不过金人的骑兵,如何能轻易被破.....辽东的马.....总不可能飞到城墙之上去吧?”
对此,刘备十分不解。
“唉...”杨沂中仰天长叹,随后一字一顿道:
“守军缺额、器械不整、截断粮道、不降即死,即便梁知府有心抵抗,亦有豪绅挟制献降!”
寥寥数语,信德城陷的过程以及画面已经出现在了刘备脑海之中。
十分容易理解,皇帝到底管不到乡里的豪绅,也就是所谓的皇权不下县。
朝廷能更换的只有官员,金人来了,即便梁杨祖想抵抗,没有乡绅百姓支持,也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想到此,刘备亦是不免一声长叹。
而就在此时,马蹄声自西侧营盘由远及近,郭药师挟着半幅披风闯过未散的硝烟,马匹尚未停稳其便滚鞍而下,沾染泥浆的护胫甲片撞得地面闷响。
郭药师单膝触地抱拳高声道:“禀殿下,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