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白净的玻璃窗时,翟涉辛正数着硬币。金属与玻璃相撞的脆响惊醒了趴在暖气片上的白猫,窗棂筛落的夕照里,银杏叶正簌簌地往她发梢撒金箔。
“那铎请客,你去不去?”
钟页的嗓音裹着桂花香飘进来。翟涉辛将最后一枚硬币嵌进玻璃罐的缺口,罐底的金箔纸泛起涟漪,像被月光吻过的湖面。“不了,我要练琴。”她将琴谱按音阶顺序摞好,指腹抚过烫金封皮时,仿佛触到旧钢琴温润的象牙键。
知道翟涉辛这么说的意思,其实就是就是绝对不会去,于是钟页又扭头去问杜裔。
翟涉辛抓起钥匙的同时,早就收拾好了等着她的肖雨邬也背起了书包,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墙上斑驳的黄色树影缓缓飘动,楼梯间的高大落地窗外,连绵起伏的苇草编织了一个秋末的午后。
肖雨邬边下楼边和朋友聊天,翟涉辛看着楼梯下去,在微信上找到一个学姐问还缺不缺临时工。
“周末咱俩去吃火锅呗?”肖雨邬扭头说。
翟涉辛匆匆刷脸出门,寻找着她的滑板车,闻言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行,我刚答应学姐周末去店里打工,每小时三十,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九点,包午饭和晚饭,我晚饭回来吃,她给我算400一天。”
肖雨邬找出自己的电动滑板车来,翟涉辛的滑板车比她停得还远。
“这还挺赚钱啊!那周五下午呢?反正体育课四点半就结束了,到门禁之前那么长时间呢。”
翟涉辛拢了拢衣领说:“不,我要去练琴,有八个人都是我弹伴奏,收了钱就要办好事啊。”
“啊~那不就是说,在期中考试结束之前咱们都没时间出去聚餐了嘛……”
宿舍楼外的银杏树成排,隔挡住的致真园里枇杷果已经熟透,前段时间的一场雨后,桂花落了大半,她们穿梭在林荫下。音乐学院的回廊上隐约传来急促的钢琴声和声乐生嘹亮高亢的嗓音。
现在约琴房的人还不算多,能在一体机上看到不少流动琴房,翟涉辛约了常用的那个琴房。
“嘶——”肖雨邬先一步打开空调,然后转身去关窗户。“这天气怎么这么冷?期中考试那天咱不会冻到嗓子闭合吧?”
琴房的管理员每天中午都会打开窗户通风,琴房的钢琴和隔音板特有的木质味道是沉闷的,而外面柔和的自然气息又会给人以清新舒适的感觉。
肖雨邬将手机关机放到书包里,顺手抽出琴谱,想起来翟涉辛背的托特包里面好像也没放钢琴书,便侧目问翟涉辛:“你怎么不拿谱子?会背了?”
“嗯哼。”翟涉辛点点头,转身朝自己的琴房走过去。
肖雨邬叹气坐下:“真羡慕你们这种艺考的时候就学钢琴的人,也没人跟我说咱们大一一定要学钢琴啊,我艺考的时候学的可是架子鼓啊。”
回到自己的琴房的翟涉辛也是第一时间打开暖气,拉开琴凳准备开始练琴,琴房外隐约有人在说要约着一起去看电影。
休息时她也会看向窗外,琴键般整齐的银杏树在她瞳孔里晕成一片暖黄,只是羽绒服领口还是会不小心漏进寒风。
秋末的寒意入骨难耐,班级群里通知了下周二晚自习的讲座有公假,翟涉辛跟在肖雨邬后面进了教室,钟页冲她俩招手。
教室的白炽灯在暮色里洇出毛茸茸的光晕。班长把点名册卷成筒状敲了敲讲台,杜裔正往保温杯里丢罗汉果,氤氲的水汽爬上她新剪的刘海。
“有没有晚上上专业课的?把课表发给我。”
肖雨邬趴在琴谱上哀叹,笔尖无意识地在单词本边缘画着休止符。“怎么我的专业课就在早上呢?嗓子都开不开。”
窗外掠过的夜风掀动蓝窗帘,外面的树梢也在摇曳着,寒风捎来远处小剧场断断续续的圆号声。
“欸,这周末咱一起去看电影呗?就我在抖音跟你们分享的那个!”
杜裔温和地笑着说:“我有校队训练,羽毛球场都已经约好了。”
钟页看向肖雨邬,肖雨邬摸了摸头发,有些迟疑:“我倒是没事干,但是……”
她看向翟涉辛,钟页就也看过去,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
“不去,没钱。”翟涉辛在自己的谱夹里面发现了上周不小心放进去的几张百元大钞,此刻正把它们按年份对齐折角。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陪母亲清点洗衣店零钱的日子,洗衣粉的茉莉香总沾在每张纸币边缘。想到这里,她又记起来今天晚上该去洗衣服了。
肖雨邬支着脑袋,也说道:“对啊,她下午才说周末要去打工。”
“啧,对我们这种不是天然热爱音乐的人来说,简直是前途堪忧啊。”杜裔忍不住吐槽。
学音乐越来越难找到出路了不是吗?放在十年前,如果遇到翟涉辛这样有天赋又努力的,那真是会被老师抢着收徒的。
可惜现在国内市场已经饱和了,除非她们一辈子都走音乐表演这条路,否则学音乐就只有老师这一条出路。
音乐歌颂人们的生活,引导人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然而能发出声音的位置却那么少。
不只是身体,还有职位啊。
点名结束的刹那,钟页第一个弹起来扯松围巾:“我和丁皙妍去校园跑,约不约?”她脚上的运动鞋的荧光条在幽暗的走廊里忽明忽暗,像萤火虫栖在芦苇丛。
杜裔慢条斯理地扣好羊绒大衣:“我约了琴房,我们老师给我布置的新歌还没开始练,我得去熟练熟练谱子。”
肖雨邬哀嚎着被杜裔拖走时,琴房方向正传来《张帅3》的片段。翟涉辛摸出单词本,暖手宝烘着冻僵的指尖,木制椅背的凉意却悄悄爬上脊梁。
她听见钟页在走廊哼着抖音神曲跑远,混着楼下车棚滑板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
致真园的路灯次第亮起来了。
在教室的五个身影散落在对角线。前排三个男生手机屏幕映亮半张脸,游戏音效里不时爆出“五杀“的电子合成音。
左手边靠窗的短发女生在织毛线围巾,和翟涉辛搭了几句话之后也不说话了。翟涉辛把暖手宝翻了个面,打开书本开始背单词。
玻璃柜台上的电子钟跳成21:00时,翟涉辛刚好数完第八张纸币。纸币边缘还沾着咖啡机的奶香,她把它们按年份朝同一方向码齐,收放到钱包里。
闻纺从外卖袋里抽出的奶茶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在暮色里像缀满星星的银河。外卖袋子里剩下那一杯是她请翟涉辛的。
“闻纺学姐,我就先走了,以后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闻纺笑了笑,点头说“好”。
翟涉辛背上斜挎包离开,手心的奶茶刚出炉,现在还很滚烫,隔着包装纸袋也能感受到暖意。路灯在梧桐大道次第亮起。翟涉辛把奶茶贴着脖颈取暖,黑糖的甜暖透过羊绒衫渗进来。
翟涉辛回头看向店里,梧桐大道下,前面站在路灯下拎着塑料袋的男生侧头,看见闻纺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上前揽着闻纺的肩膀说着些什么,依稀能看见学姐脸上温柔的笑意。
仉策学长啊……和闻学姐还真是般配。
冷空气似乎已经被驱逐,呼出的白气萦萦绕绕飘到消失不见。寒风中裹挟着丝丝冷意,刮的脸颊微微泛痛。
致真园和鸣理园交界的地带有一片开阔却不平坦的草地,翟涉辛蹲下后掏出猫条来喂猫。
五十年前校庆的时候,草地中央就种下了一棵绒花树。
那棵高大的绒花树每到盛夏就会长出稚嫩可爱的花来,翟涉辛入学军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棵树。
这棵树未免太高大繁茂了一些,树枝上挂满了艾绿色绦带。
据学姐所说,每年春季开学的时候音乐学院的大一新生都要去树上绑丝绦,以寄新的一年生生不息的寓意。
音乐学院的院长说过,艾绿色是可以明显区别于绒花树本身颜色的颜色,同时代表了自然和宁静,而绒花的花语就是心平气和,友好相处,同时也有吉祥如意,好运连连的花语。
可想而知,绦带上写的内容基本都是祈求好运的。
当然了,由于合欢树还有夫妻恩爱,家庭合睦的寓意,出于这一点,也有不少人会在这棵树下求姻缘,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倒是一直有个说法,在这棵树下表白成功的人至今还在一起。
绒花树啊……她仰头试图寻找一个好一点的位置,但月色还是帮不上什么大忙。
“希望明年能爬高点,尽可能系到高处吧。”翟涉辛心想。她低下头,摸了摸小猫们的脑袋,这才起身离开。
她刚走不久,一个男生夜站在树下,拎着小提琴琴盒垂眸看向小猫。
他松开口袋里准备的猫条,蹲下来摩挲小猫下巴,眼里盛满细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