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忘剑

月光下,风不忌负手而立。

“今日要传你的,乃为师自创剑法——忘剑九式。”

当老爷子正经起来,倒确实极有宗师气度,连严师兄比起来都要逊色三分。

自创?

听着师父的话语,赵易心中更多了几分钦佩,问道:

“师父,这剑法与《摩诃无量大道真经》相比如何。”

“……”

刹那间,风不忌一身气度尽散,没好气地看了赵易一眼:

“臭小子,不会问就别问。既然这上乘剑法你不愿学,为师这还有一门驴打滚剑法,你学这算了。”

“愿学的,愿学的。”

赵易忙连连求饶,直到答应明日亲自做一桌好菜,老爷子才算消气。

赵易不敢再贫嘴,心中确也有些好奇,问道:“师父,为何这门剑法名为‘忘剑’?”

“此事,还得追溯回当初为师初学武之时。”

这话题自是问到老风心坎上了,他抚了抚长须,目中似有追忆:

“说来也怪,为师明明天资举世独有。当年你师祖传我那《剑道初解》时,我却是学了又忘,学了又忘,气得你师祖好悬没给我赶出家去。”

“后来我便想着,忘了的便索性忘了,把记着的练一练了事,未曾想你师祖那三脚猫功夫,竟也真未瞧出来什么,反倒赞我悟性超群。”

赵易闻言微汗,自家这祖师,倒比师父还不靠谱些。

“后来呢?”赵易问道。

“后来啊,后来我便去了江湖,见了许多人,见了许多剑,有的剑记着,有的剑忘了。”

老风笑了笑,目光平静:

“再然后,一日忘尽心中剑,天下便再难逢敌手了。”

瞧着自家师父吹牛不打草稿的模样,赵易毫不犹豫竖起一根大拇指,也不知是赞师父冠绝古今,还是赞师父的牛吹得够大。

“臭小子,马屁拍的一点都不响亮。”

老风笑骂了一声,也不管赵易信是不信,抬手一勾,赵易掌中破剑,顿时落入他手中。

“且看好了。”

话音落下,老风动了。

长剑入手,风不忌身上那慵懒的气息,如被清风尽数吹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致的飘逸洒脱。

“第一剑——心潮,平地起波澜。”

饮酒一口,宛若仙人醉酒,舞剑月梢。

那把破铁条般的长剑,在他手中如同苏醒的娇龙,舞动之间,敛起漫天月华,将夜色都照亮。

“第二剑——念起,剑外堪无物。”

言语之间,月华收束剑身,持剑之人陡然停步,仿佛同光合尘,但那隐而不发的剑意,却更让人心惊。

仿佛这一剑之下,无物不破。

“第三剑——意动,倏忽风云变。”

下一刻,人剑皆动,月光陡然自剑身泼洒,落于树梢之上,将秋枫染作玉桂。

第四剑。

第五剑。

第六剑。

第七剑。

……

赵易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师父的剑,只觉其中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般的出尘飘逸,变化万千。

不但精妙到了极致,也随性到了极致,招招如羚羊挂角,道韵天成,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第八剑——拂我衣,回首仗剑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风不忌轻吟一声,蓦然回身,似剑上的月华重回月中,方才收剑而立。

手中那把剑,仍旧只是一柄破铁条。

“此剑,可潇洒?”

月下的老剑客白发微荡,含笑而问。

“太……太帅了!”

赵易由衷感叹,眼中熠熠生辉。

男儿行走天下,便该学这般剑术。

只是为何没有第九剑呢?赵易这般想着。

“想学?”风不忌含笑看他。

“想!”

“哈哈哈!好!”

风不忌放声而笑:“那便舞剑!”

抬手一抛,破铁条已入赵易手中。

“哈?”

赵易两眼发懵,这才哪到哪啊?自己方才看得仔细不错,可这才一遍,自己哪里能记得住。

风不忌却不管他,只轻喝道:

“舞剑!”

赵易不再多想,一步踏出,复刻起了风不忌方才的剑式。

但初学剑的他,又哪里复刻得出,一切只是依葫芦画瓢,虽有其形,却无其神。剑招连接之间更是生涩,颇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

风不忌笑而不语,直到面色讪然的赵易停下,方才笑道:

“顽童画龙,反称蛐鳝,颇有雅趣。”

赵易不由汗颜。

风不忌却未再嘲笑他,而是抬手一指,赵易腰间酒壶凌空而起,酒塞打开。

“喝酒!”风不忌轻喝。

赵易不明所以,却只得依言照做。

“舞剑!”

于是长剑再动,仍如之前。

“再喝!大口些。”

赵易本想发问,但见师父认真的表情,便再次提壶饮酒,咚咚咚一阵豪饮。

直喝得酒气上涌,头晕目眩,老风方才叫停。

“哈哈哈,好得很,男儿便该这般喝酒。”

风不忌朗笑一声,忽然问道:

“现在那些剑招,还记得多少?”

“徒……徒儿不知。”

赵易打了个酒嗝:“或五招,或三招。”

“妙,妙得很。”

风不忌老顽童般抚掌而笑,嘱咐道:

“不许用血气逼出酒气,学的剑招忘便忘了,忘光才好!忘光才妙!”

说罢,便又让赵易继续舞剑。

这一次,醉酒的少年在月光下踉踉跄跄,似幼童般在月光下挥动木剑。

瞧那样子,似也只能对付得了田边茂密的油菜花。

风不忌却是目中含笑,看着赵易乱而不散的步伐,和始终紧握剑柄的手,心中暗暗点头。

这小子,看似有颗玲珑心,却愿意将身心托付于剑上,合该他学我剑术。

就这样,一次次饮酒、舞剑,再饮酒、再舞剑,直至赵易再撑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风不忌才让他停下来。

“师父,徒儿……徒儿……记不清了……”

天旋地转,两耳嗡鸣。

这是赵易第一次喝这般多这般烈的酒。

他看着月光下分成八瓣的师父,知道自己大抵真的是醉了。

“痴儿。”

风不忌轻笑着,一指点在他的眉心,点点清凉沁入,少年垂眸,缓缓睡去。

“忘吧忘吧,等你记起来的时候。剑,便成了。”

待到将沉睡的赵易提回房中,老风摇头笑着退了出来,忽然猛地拍头:

“遭了,酒喝早了,要紧事忘记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