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强抑笑意,微微欠身,神色恭谨,和声说道:“陛下,据各处探子的消息,确实是这样。”
安朔帝眉头紧皱,眼中满是疑惑,身子微微前倾,追问道:“贾家就这样吃了这么个哑巴亏?这般奇耻大辱,他们竟没递折子去找那位主持公道?”
戴权轻咳一声,语调不疾不徐,缓缓说道:“陛下,贾珍之事本就不堪,许是他们忌惮赵将军将此事张扬得满城风雨,故而只能暗自隐忍,没敢有求太上皇做主的打算。
又或许是,没来得及?”
安朔帝听闻,轻啧数声,面上波澜不惊,可心底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畅快。
昔日,他初登大宝之时,根基未稳,便有意重用四王八公一脉,为己所用。
而这其中作为四王八公一脉的领头羊贾家,自然是他首要拉拢的对象。
按照太上皇为先太子所做的规划之中,贾敬与贾赦,作为宁荣二府未来的继承人,一文一武,恰可成为先太子的左膀右臂。
然而,世事无常,先太子政变功亏一篑。
贾赦身为先太子身边掌管武事之人,率领人手攻入皇宫,罪责深重,被太上皇责令降爵,且被拘于荣国府内,不得随意外出。
至于宁国府,其爵位本就比荣国府低上一等,贾敬又仅仅负责为先太子出谋划策,并未亲身参与行动,故而除了降爵之外,倒也未遭受更大的损失。
安朔帝原本计划,先拉拢贾敬,再找机会向太上皇请旨,解了贾赦的拘令,如此,宁荣二府便可尽入其麾下。
可偏偏贾敬这厮面对安朔帝的招揽,竟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跑去城外修道去了!
这下可把安朔帝给气得够呛。
他斜倚于回龙椅之上,修长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扶手,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悠悠道:“这贾家,平日里仰仗着有那两位撑腰,行事肆意张狂,如今也晓得害怕了。
虽说赵驹此举略显莽撞,不合规矩,可瞧着贾家吃瘪,朕心中着实畅快。”
安朔帝陷入沉思,须臾,对着戴权沉声道:“戴权,你即刻前往贾府。
传朕口谕,贾家身为开国元勋之后,本应谨守祖训、弘扬优良家风,可如今家风如此败坏,做出这般丑事,实在有负朝廷恩宠与期许。
责令他们在家闭门思过,若再这般肆意妄为,朕断不会轻饶!”
戴权听闻,急忙跪地领旨:“奴才遵旨,这便去办。”
言罢,恭敬行礼后,转身向外走去。
安朔帝望着戴权离去的背影,大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他指尖轻叩龙椅扶手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
思索良久,安朔帝缓缓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踱步至身后的架子前,伸手取下一本小册子,册子封面上“赵驹”二字赫然醒目。
安朔帝坐回龙椅,手持朱笔,在册子上的“少年英才”、“勇猛过人”、“可堪大用”等数条记录之后,添了句“知慕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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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正堂之上。
贾母端坐主位,贾敬、贾赦、贾政分坐两旁,气氛凝重。
堂下,尤氏哀恸欲绝,泪如雨下,身躯因悲恸而剧烈颤抖,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只见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着贾母与贾敬连连叩首,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声声泣血:“老祖宗,老太爷!求你们为老爷做主啊!
老爷无端遭此横祸,被那歹人……如今卧于榻上,痛苦不堪,咱贾府的颜面,也算是丢尽了啊!”
她的声音,因着过度的悲恸,变得喑哑不堪,几近于崩溃的边缘。
这几日的时光,于尤氏而言,直如一场可怖的噩梦。
先是贾珍被贾敬打得奄奄一息,命悬一线,而后竟又惨遭去势之祸。
她尚且年轻,贾珍亦正值壮年,之前她还想着日后能诞下一儿半女,也好为自己的下半辈子寻个依靠,觅得一份指望。
可如今,贾珍遭此横祸,她所有的期许与盼头,消散得无影无踪,什么念想也没了!
贾母高坐于主位之上,脸色阴沉,手紧紧攥着手中的拐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微微凸起。
听闻尤氏那悲戚的哭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满是愤怒与无奈,似裹挟着无尽的沧桑与哀愁:“这究竟是作的什么孽哟!
咱们贾府,历经近百年,世代簪缨,何等的荣耀辉煌,何曾遭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言罢,她挥动拐杖,重重地敲击地面,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声响,似是要将心中的怒火都宣泄出来。
贾敬沉默良久,神色凝重,徐徐开口:“婶娘,您且准备一番,带着金册入宫走一遭吧。
如今我贾府被人欺辱至此,唯有恳请太上皇为咱们主持公道。”
贾母听闻此言,登时怒从心起,狠狠瞪了贾敬一眼,厉声斥道:“当初那厮找上你时,你便该当机立断!
如今可好,珍哥儿落得这般下场,此刻再去求太上皇,又有何用?莫不成还能将那玩意给他接回来?”
贾敬被贾母一番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欲言又止,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无奈地垂下头,心中涌起一丝懊悔。
这时,外边有门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声音带着几分急促:“老祖宗、老太爷,宫里来了天使,此刻正在前厅候着呢!”
几人听闻,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贾敬率先回过神来,他稳了稳心神,说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出去迎旨吧。”
众人忙整理了一下衣装,匆匆向前厅走去。
行至前厅,但见戴权身着锦绣华服,神色冷峻威严。
众人见之,忙不迭跪地,行大礼参拜。
戴权轻咳一声,声如洪钟般朗声道:“陛下口谕:闻宁国府诸事,家风已然不整,行为多有失范。
贾家身为开国元勋之后裔,理当谨守本分,弘扬祖德,以报朝廷之恩宠,不负朝廷之期许。
然今竟出此丑事,实乃辜负圣恩,愧对天下。
着令贾家上下,即刻自省己过,若再肆意妄为,朕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戴权传罢口谕,目光扫过贾府众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待打点周全,将戴权恭送离去之后,贾家众人皆神色黯然,缓缓返回正厅。
贾赦神色苦涩,艰难道:“要不这事,就算了?”
贾敬则默然不语,良久,方才缓缓说道:“那孽障遭此变故……也好,随我前往玄真观潜心修道,也好省却诸多杂念。
此事,权当是给我贾府的一个教训吧,往后得严加管束府中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