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食人之世

“黎叔,这如何使得......”

“拿着吧,唉,过几日还要交秋税,真是为难你了。”

“......多谢,我和夫君一定想办法尽快还给您......”

...

屋外。

模糊的交谈声,将昏迷中的李烨吵醒。

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李烨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身处在陌生无比的环境里。

发黄的土墙上,斜斜挂着一张老掉牙的反曲弓,弓身裹着层老旧黑布,旁边还钉着个叫不出名字的兽骨头颅。

“嘶!”

陌生的记忆强行灌入,痛得李烨龇牙咧嘴。

“看来我是穿了。”

李烨沉默一阵,很快接受现状,支起身子打量起周围。

“咕噜噜!”

肚中发出打雷似的震天价响,猛烈的饥饿感横冲直撞,刀子似的刮磨着胃壁。

李烨捂住肚子,长长出了口气。

脚步声由远及近,李烨扭头望去。

门外,女子身段轻盈柔美,白净且有菜色的脸庞上满是忧愁,看到自己醒来后明显一愕,随即“呀”了一声,朝自己跑过来。

衣裳里一阵波涛汹涌。

“唉呦!”

结果被门槛给绊倒了。

“哈,疼死我啦......”

女子坐在地上使劲儿揉着膝盖,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里泛出泪花,不知是被摔的太狠还是喜极而泣。

“你......”李烨张了张嘴。

“没事没事!”女子咬牙撑起身子,“谢天谢地,烨哥儿你终于醒了,昏迷了整整三天,肚子都饿扁了吧?”

扬了扬右手的袋子,女子露出笑容,轻声道:“你瞧,隔壁黎叔借给咱们半袋粟米,你先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下一碗吃!”

女子说着凑近打量李烨几眼,确认他没有大碍后,就一蹦一跳着出了屋子。

不多时,隔壁就响起了锅铲碰撞的声音。

李烨心里久违地泛起一阵涟漪,这具身体里的记忆一下子就恢复了。

这里是螺湾村,是大赢王朝位于北部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女子名叫晏苏儿,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匠晏夫子的独女,也是原身的未婚妻子。

父亲早年救过夫子一命,两家因此结了缘分。

原身和晏苏儿,是娘胎里就定下的娃娃亲。

大赢朝苛捐杂税繁重,种类繁多,加上连年征战,百姓的生活更是艰难无比。

原身母亲早年病死,全靠父亲打猎维持生活。

意外发生在两个月前。

那一日,父亲上山出猎,之后就没有再下来过。

村里人都说父亲是被大虫叼走了。

毕竟这年头儿,村里的猎户在上山超过五天没信儿,基本就可以断定是人没了。

而在这之前的几天,晏夫子竟也病死了。

死前,他将无依无靠的独女送到原身家里来,本是打算给她寻个安身的归宿,没想到竟然摊上这么个局面。

两人还没成亲洞房,加上年纪不大,碰到这种事都没有主张。

原身父亲留下的银钱不多,晏夫子穷书生一个,更没有什么存余留给女儿。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要先活下去。

原身性格懦弱,虽跟着父亲学过打猎,但进展极慢,射箭水平实在有限。

连猎个野鸡的战绩都欠奉,自个儿上山打猎维持生活就更不可能了。

李烨其实知道,人确实会对努力也学不会的东西逐渐失去兴趣,即使这个东西原本很合他的胃口。

原身就属于是这种情况。

以至于他后来碰都不碰弓箭一下,也不研究布置陷阱,只整天在村子里瞎晃荡。

一来二去,倒是跟村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走得挺近。

原身的父亲原本留下了六两多的碎银。

大赢王朝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一百文算作一钱。

一石米的价格是一两银子,因为常年战乱,这个价格还在持续上涨。

六两银子。

若是全部买成米,也足够两人生活一段时间了。

但让李烨感到无语的是,这些钱竟被原身取出来,请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吃喝了个干净。

晏苏儿从邻居那得知这件事后,早已追悔莫及。

两人勉强支撑了两个月光景,缸里的米吃完了,还借了邻居家的粮。

晏苏儿无奈,只得自己去镇子上寻找生计。

好在她运气不错,找到了家大户人家,给这家的老夫人做女红,以此来赚些微薄铜钱,换些米粮维持两人生存。

可这毕竟不是个长久之计。

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没了收入,堪比头顶悬刀的秋税却已近在眼前。

晏苏儿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

她一边省吃俭用努力攒钱,一边精打细算着两人的每一顿饭,期待着原身能够浪子回头。

三天前。

原身夜间受邀,和村里臭名昭著的赵言喝酒,到了深夜子时都没有归家。

晏苏儿担惊受怕地找了大半夜,终于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找到了酩酊大醉的原身。

她不知道费了多少劲,才将他连背带拽的弄回了家。

原身从那晚开始便始终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直到李烨苏醒。

“好又好不了,坏也坏不彻底,这种世道,不上不下才是最难捱的。”

他摇了摇头,将身上有些发黄的棉被掀开下了床,循着刚才的声音来到隔壁。

灶房里炊烟袅袅。

晏苏儿裹着头巾,正踮起脚尖,将黑烟火熏黑的墙上挂着的木板盖子拿下来。

盖子盖在锅上,于是乳白色的蒸汽就被全部拢在锅里了。

她在灶火边搓着满是创口的小手,等着这锅饭煮熟,似在等待着一场花开。

不多时,一顿热气腾腾的粟米面汤就做好了。

李烨来到桌前坐下。

自己面前的这只碗里的粟米,明显要比晏苏儿碗里的要多不少。

而她碗里的大多都是些谷糠,只有少许粟米。

谷糠也就是谷物的皮壳。

这东西李烨不用想象,都知道有多难以下咽。

“烨哥儿,快趁热吃吧!”

晏苏儿目光期待地看着他。

“嗯,好。”

李烨沉默片刻,坐下来端起碗,拿起筷子吃起来。

粟米的味道并不好,里面还有些没来及淘干净的杂屑,咬在牙缝间咯吱作响。

想必是晏苏儿为了让他尽快吃上饭,所以没来及全部淘洗干净。

但李烨却举着碗筷吃的呼呼啦啦,很快将碗里的饭扒了个精光。

胃里装下了热烘烘的米汤,李烨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渐渐恢复力气。

他放下碗,才发现晏苏儿并没有动自己面前的碗筷,反而默默将她的碗推到自己面前。

“你怎么不吃?”李烨有些讶异。

晏苏儿勉强笑了笑,道:“你大病初愈,身子虚多吃点,我等下喝点汤就够了。”

李烨一怔,晏苏儿不着痕迹的咽了下口水,然后竭力让目光从这只碗上移开。

她显然也是饿极了的。

李烨心下感动,正容道:“娘子这是什么话,这世上岂有丈夫吃饱,让妻子饿肚子的道理?”

他不容分说,将碗端到晏苏儿面前,劝说道:“快吃吧,不然......我亲手喂你?”

“娘子?你,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哩,啊,不要,我吃就是了...”

看到李烨真要喂自己,晏苏儿顿时手忙脚乱,赶忙伸手去接李烨递到嘴边的碗。

李烨的手指碰到她有些失血的嘴唇,她的耳朵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晏苏儿低头小口吃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不是太难吃了?”李烨轻叹了口气。

谷糠的味道不用想都知道不会好到哪去。

“不是的...烨哥儿,你叫我娘子,是不是...是不是真心的?”

女子的声音轻不可闻,在热腾腾的白气里发着颤。

李烨垂眸,看到她的眼泪一颗颗滚落进碗里。

对这女子李烨并没有过多的了解。

毕竟她来到原身的这个家里,满打满算也才只有两个多月。

不过李烨知道,原身对晏苏儿倒是很喜欢,只是他一看见晏苏儿就窘迫无比,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所以两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

同住一个檐下,但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他顿了顿,笑道:“当然是认真的,怎么这么问?”

晏苏儿两手抹着眼泪,哽咽道:“那天晚上,赵言找你是想要将我买下来,对吗?

你在昏迷中都说出来啦。

那些人不是好人,不然怎么会...会平白无故请你喝酒?”

这些话像是晏苏儿一直想说,但又没机会说出来的。

李烨只是静默的听着。

晏夫子死后,她刚来到原身家里,原身父亲就在山上失了踪。

这在古代可是很不吉利的事,恐怕已经在村里传开了。

她本就很命苦,如果自己再抛弃她,晏苏儿在世间可真就是无依无靠了。

晏苏儿抬头看向李烨,语气渐渐坚定起来。

“我虽是女子,但也读过书,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我吃的很少,也能去挣钱,只要今后我们好好的,一定能活下去。

至于十天后的秋税,到时候,到时候...”

提起秋税,晏苏儿的神情突然变得惊惶,大失方寸。

大赢朝的税赋苛重种类繁多,平日里都要交各种各样的税项,夏秋两季的重税更是能逼死人。

光是这秋税,每家一口人都要交二两银子,两个人就是四两,除了钱之外,还要缴纳一定的粮食。

可现如今两人自己肚子尚且都填不饱,又哪里来的钱去填这个窟窿呢?

一旦交不起税,只能被强行发配去北方修城墙,或去南方填河道,亦或者充军去和外侵的蛮夷部落打生打死。

城墙里的可不光只有砖头,河道里也并不是仅有泥沙,更别提凶残到吃人不吐骨头的蛮夷了。

别的不说,凡是被拉走的,光是半路死在路上的都不计其数。

被发配出去的人十死无生,没有听说过谁能回来。

望着晏苏儿梨花带雨的惶恐模样,李烨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李烨沉声安慰:“娘子放心,我不会将你卖了的,那些混账话不必放心上,不过是区区四两银子,车到山前必有路,交给为夫便是!”

李烨说完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在晏苏儿讶异迷惑的目光中,大步迈出灶房。

来到院子里,李烨深呼了一口气。

话是说出来了,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多少底。

他脑中确实存了不少现代人的生财之道,可在这种世道也不可能行得通。

难难难!

吃人的乱世,光是各种税负都足够将人逼得造反了,普通人做生意怕是死得更快。

“还是得先解决吃饭的问题,交税的四两银子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趁着腹中有食,身上有力气,抓紧时间干正事!

李烨胸中陡然涌起豪情。

他径直走到隔壁屋子里,将墙上挂着的猎弓取下,牢牢握在手里。

眼前蓦地出现一行文字。

【射箭初学者:31/100】

【特效:无】

【根骨: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