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斩首

城楼之内,静谧如渊,长久无声。

张旸安然端坐于席,身姿凝定,仿若木雕泥塑。

俄而,见四位家主身形微微晃动,似不堪重负。

张旸方喟然长叹,缓缓开口:

“唉,本为友军,何苦相逼太甚。也罢,七成便七成,望四位念及今日之事,日后莫再欺压平民。”

四位家主闻此,知事已成,纵汗流浃背,亦顾不得擦拭,忙不迭连声应喏。

汗水滴落入酒盏,激起细微涟漪。

大棒既挥,萝卜亦当呈上。

旋即,张旸面露笑意,举杯向着赵氏家主,朗声道:

“事已定,我等自当为友,愿君满饮此杯。”

言罢,仰首一饮而尽,随即将杯底朝向赵氏家主展示。

赵氏家主以袖匆匆拭去额上汗珠,亦伸手抓起酒樽,一饮而尽。

见酒已罄,张旸轻击手掌,说道:

“善!四位既有诚意,不知可愿举荐几位俊才,入我麾下效力?”

此言一出,四位家主皆为之一愣。

谁能料到,此人思绪如此跳脱,前一刻尚在把酒言欢,下一刻却直奔招揽人才之主题。

张旸见四人皆缄口不语,遂以手指轻叩矮桌,敲击三声后,起身而立,说道:

“诸位究竟是愚钝还是聪慧?难道不知不可将鸡蛋置于同一篮中?大汉气数已尽,此乃大势所趋,诸位理应比我更为清楚。”

此话如重锤落地,赵氏家主闻言,抬头望向张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抱拳说道:

“既然渠帅真心求贤,我等自当尽力,回去后,定与族人说明。只是能否有人来投,实难强求。”

贵氏、武氏、张氏三位家主闻听此言,心中一惊,彼此对视,皆不明白赵氏家主缘何这般直爽应下,竟不稍加推脱。

然事已至此,他们亦不便当场发作,只能暗自期望赵氏家主并非一时糊涂。

张旸将四人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不禁对赵氏家主生出几分好感,暗自思忖:

此乃明理之人也!

然事情至此,尚未完结。

张旸笑容满面,伸手握住赵氏家主之手,言辞亲切道:

“如此甚好,我张旸素爱士卒,一心为民,有心人自能明察,何须强求。”

赵氏家主亦是连连点头,应和道:

“正是,正是,渠帅所言极是,是老夫失言了。”

张旸笑意更盛,轻拍赵氏家主之手,安抚道:

“无妨,无妨。诸位愿来相助,已是给我莫大颜面。今日定要与诸位畅饮至欢,我这便去吩咐准备宴席,请诸位稍作等候。”

语毕,他未给四人拒绝之机,迅速起身,大步走出城楼。

待他离去,四位家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贵氏家主压低声音,问道:

“赵家主,为何当场应下此人要求?这岂不是将我等子弟往火坑里送?”

其余二人亦纷纷点头,期盼赵氏家主能给个说法。

赵氏家主冷哼一声,说道:

“尔等还未看透今日这场宴请吗?此非寻常鸿门宴,还是求盟宴。这位张渠帅志向远大,又颇具眼光,示好一番,难说亏尔。”

张氏家主面露不屑,声音稍大,抱怨道:

“这算哪门子求盟宴?依我看,他分明是存心羞辱我等。还自称留侯子孙,呸……”

“慎言,慎言,慎言!”

武氏家主急忙伸手捂住张氏家主嘴巴,神色慌张,小心翼翼地朝城楼门口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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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门口十米处,张旸在拐角墙垛前站着。

他抬目远眺,只见一条搬运钱粮之长龙,络绎不绝,众人往来奔忙,好不热闹。

未几,王六身裹素缟,脚步飞快,登石梯而上,登上城头。

见张旸独立于风口,衣袂飘飞,赶忙趋步向前,拱手拜道:

“主公,唤我何事?”

张旸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王六身上,微微抬手,示意道:

“近前来。”

王六闻言,疾行数步,靠近张旸身侧。

此时,张旸俯身,附耳低语:

“今日赴宴者,仅赵氏、贵氏、武氏、张氏四家。余者诸族,不必再留。可令新募士卒前去历练,见血开杀戒,务必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王六听闻,眉头微蹙,面露忧色,问道:

“主公,这些士族府邸高墙深院,人手众多。新募士卒,未经战阵,战力薄弱,此行恐多有死伤。依我之见,莫若动用我等亲信精锐?”

张旸抬手,轻拍王六脑袋,斥道:

“汝以为我等自山中带出之众,战力便强?他们随我操练时日尚短,若真善战,此前奇袭那松懈粮库,又何至于死伤惨重?”

“若山中旧部皆丧于此役,日后新募士族若再生事端,我以何弹压?”

“再者,征战杀伐,哪有不死人之理。当今乱世,人死不能复生,多给其家人抚恤补偿,亦算仁至义尽。”

王六揉着被拍之处,双眼闪过一丝委屈,望向张旸,应道:

“属下明白,这便去安排。”

“且慢。”

待王六转身欲行,张旸似又想起一事,急忙唤住他,继续吩咐道,

“此事需做得干净利落,告知兄弟们,亦要留意自身安危。多带些粮库那边的人手,莫要让新募的真定士卒以为我等故意派他们去送死,明白否?”

王六听此,连忙点头,憨厚面庞上闪过一丝机灵,笑道:

“主公放心,属下知晓。”

张旸微微颔首,郑重说道:

“切记,定要斩草除根。事成之后,将郭氏家主与孔氏家主首级带来见我。去吧,静候汝等佳音。”

言罢,王六转身疾步而下,带领亲卫队匆匆离去。

张旸目送其背影消失,方转身重回城楼之上,与四位家主继续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须臾,一道道珍馐美馔自楼下呈上。

五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谈。

席间,也不知张旸说了些什么,只见四位家主态度陡然转变,原本或矜持或冷淡之色尽去,变得热情异常。

张旸见状,心中虽觉意外,却也未显惊讶。

这四位能有转变,就说明都是聪明人。

要知这真定城中,如今一切事,都在他一言而决。

顺者昌,逆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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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真定西城,王六率十八亲卫入得军营,甫一入内,便被眼前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但见营中之人,密密麻麻,乌泱泱一片,不知情者,还真以为此处乃汉军大营。

王六不敢耽搁,急忙引着众人,寻觅军中老卒。

那老卒营帐,居于营地正中,倒也不难找寻。

撩开帐门,但见六位老卒正围坐一处,举杯共饮。

王六等人亦讨得酒来,而后将张旸之令道出。

老卒们听闻,皆面露笑意,为首者对张旸赞不绝口:

“渠帅果非凡人,此计可极大保存我等根本实力。城中招募之真定人,多为财而来,实难尽信。”

王六挠挠头,虚心求教:

“若此等人皆不可信,我等当如何防备?”

老卒们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防备?这如何防得?欲当逃兵者,防无可防。真正强军,正是在人手不断更迭之中铸就。”

王六道:

“如此岂不是耗时太久?”

言罢,举杯敬向为首老卒,又追问一句:

“不知可有速成之法?”

为首老卒眯着眼,美美地品了口酒,继而摇头叹道:

“强军恰似美酒,若无时间酝酿,终是差了火候。汝莫要再想,且随我先将渠帅之命办妥。”

语毕,起身迈出帐外。

其余老卒见状,赶忙放下酒杯,紧跟其后。

王六撇嘴,一拍大腿,起身率领兄弟们紧紧跟上。

随后,便见老卒们大展口舌之利,堪称一场绝妙表演。

他们每至一处,便将新兵汇聚一处,和颜悦色说上几句贴心话,直把那些新招募之人哄得晕头转向。

不过一刻钟,王六等亲卫兵便各自领了两千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城中大族府邸而去。

城中这些大族,平日里鱼肉百姓,早已惹得穷人怨声载道。

如今报仇之机来临,恰似干柴遇烈火,一点即燃。

午后时分,整个真定城陷入一片厮杀呼喊之中。

街道之上,往来皆是满身血污的兵卒,还有那些欲分一杯羹或是报仇雪恨的百姓。

这般混乱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直至戌时,城中喊杀声方才渐渐停歇。

此时,城中随处可见百姓手持财宝,匆匆奔回家中。

东城楼内,四位家主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他们生怕张旸言而无信,或是管束不住手下,致使自家遭逢大祸。

可他们又不敢贸然离去,且不说是否会得罪张旸,单就当下情形而言,此刻回去亦是不智之举。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也只能在心底暗自祈祷家族平安无事。

张旸端坐主位,悠然自得,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见四位家主这般模样,便开口安抚道:

“诸位安坐,莫要忧心,我自当保四位家族安然无恙。”

四位家主听闻张旸这般保证,脸色稍缓,各自举杯敬了张旸一杯,然而桌上菜肴,却是一口也难以下咽。

少顷,东城楼上传来咚咚之声,脚步渐近。

但见王六手提两颗鲜血淋漓之死人头,奔城上楼阁而来。

至楼阁外,抬手叩门,高声呼道:

“主公,吾归矣。”

张旸眼眸一亮,放下手中酒杯,欣然道:

“入内。”

王六推门而入,持两颗头颅,行至张旸身前,屈膝跪地,双手奉上。

张旸睨视那污脏头颅,嘴角浮起一抹不屑,旋即挥手道:

“呈与宾客一观,且助吾辨认,此二人可是郭氏家主与孔氏家主。”

“喏。”

王六垂首应命,转身将手中头颅朝向宾客。

四位家主见那满是污血之头颅,额上太阳穴猛地一胀,顿觉头晕目眩。

好在四位年轻时亦曾历经世面,倒也未当场昏厥。

张旸见状,当即开口问道:

“四位,可安好?”

赵氏家主面露苦笑,摇头道:

“无妨无妨,只是年岁渐长,乍见此等可怖之物,略感心神不宁。”

张旸微微颔首,旋即向王六吩咐道:

“此等秽物竟惊吓吾之贵宾,速拿去喂狗。”

“喏!”

王六领命,转身欲行。

四位家主见此,欲加阻拦,却又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张旸主动发问:

“四位,似有话欲言?”

赵氏家主赶忙扶住矮桌,起身抱拳说道:

“张渠帅,这郭氏家主与孔氏家主虽行事可恶,但与我等家族亦算旧交,不知能否将那头颅留下,容我等事后予以安葬?”

“哦?安葬他们?”

张旸虎目微微眯起,目光如冷刀般射向赵氏家主,语气略带阴阳怪气:

“旧识?吾原本还打算将郭氏与孔氏的家业赐予尔等,如今看来,倒是吾考虑欠妥了。”

此言一出,宴席之上气氛陡然一变。

赵氏家主脸色一沉,正欲开口。

不想张氏家主抢先一步说道:

“张渠帅,我张氏与这二人绝非旧识,平日里还多有龃龉,望渠帅明察。”

其余两位家主也赶忙起身,急忙撇清与郭氏、孔氏的关系。

赵氏家主见状,颜面尽失,脸色黑如锅底。

张旸见状,大笑道:

“原来如此,那明日,三位便去接收郭氏与孔氏的家业吧,吾待人向来豪爽。”

听闻此言,贵氏家主、武氏家主和张氏家主纷纷举杯敬酒,以示感激。

张旸亦是连连举杯,态度极为热情。

此时,在场众人中,唯有不知是该退下的王六,以及被摆了一道的赵氏家主心中不悦。

赵氏家主见贵氏、武氏和张氏此刻这般谄媚模样,实在看不下去,赶忙也上前敬酒,说道:

“张渠帅,切莫误会。我赵氏在真定扎根已久,且素来不喜争斗,故而人脉较广,方才才有此请求,还望渠帅明鉴。”

张旸手拿酒樽,亦站起身来,摆了摆手后,笑道:

“吾明白,吾明白,逝者为大嘛。赵家主不必担忧。”

话落后,他侧身向外,便对着王六吩咐道:

“王六,将头颅置于门外,待宴席过后,让赵氏家主带走。”

王六见自己能退下了,心中大喜,抱拳一礼,就赶紧提着头,跑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