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月光像一把青铜梳,梳理着天璇王朝太庙的十二重飞檐。这座由《考工记》算法构建的建筑群,每一块砖石都铭刻着礼制的基因密码。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同一条凝固的银河,通向观星台顶的浑天仪。那具由三百六十五个青铜环组成的仪器,正在缓慢转动,将星图投射成地面上的光之纹章。
檀香的烟雾在十二根盘龙柱间缭绕,每一缕烟都遵循着《周礼》规定的轨迹上升。编钟阵列悬挂在观星台西侧,青铜表面蚀刻的《清庙》乐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东侧的日晷却指向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子时三刻,晷针的影子却停在午正位置。
在这片被礼制精确计算的空间里,萧望之的青铜义肢撞上汉白玉栏杆,发出第三声脆响。
叮—当—叮。
这个固定节奏从他踏上观星台就开始循环,像某种隐晦的计时器。右臂齿轮咬合的震颤沿着锁骨传至后槽牙,在舌根留下铜锈的腥甜。子时的月光正透过十二冕旒,在他眼前切割出细密的阴影栅栏。
观礼席上,嬴怀璧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中,像一尊被时光打磨的玉像。她的面容带着周王室特有的清冷轮廓,眉间一点朱砂痣如同凝固的血珠。月白色留仙裙上绣着《郑风》诗句,银线在月光下流转如星河。高高挽起的云髻间,一支青铜步摇垂下细碎的流苏,每一颗珠子都刻着微缩的《诗经》篇章。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盛满了整个春秋时代的烽火,瞳孔深处闪烁着青铜器铭文般的金光。当她微微侧头时,步摇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在颈间投下细密的阴影,如同某种古老的密码。
此刻,这双眼睛正注视着萧望之的背影。
嬴怀璧的目光掠过祭坛,落在萧望之的背影上。月光将他的轮廓切割成几何图形,仿佛一尊会呼吸的青铜器。那身玄色祭服本该将他融入夜色,却因右臂的青铜义肢而显得格外突兀——机械臂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泽,关节处镶嵌的《考工记》齿轮组正在缓慢转动,每一次咬合都带起细微的火花。
她注意到他的站姿带着某种不协调的优雅,像是被礼制驯服的野兽。十二冕旒在他头顶投下细密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据说能看穿《禹贡》地理图的眼睛。但嬴怀璧记得那眼神——三年前在太学辩经场,他仅用《周礼》中的一个断句,就让整个墨家机关阵失效。那时的眼神,就像此刻他青铜义肢上跳动的火花,危险而迷人。
萧望之抬起左手触碰祭文玉版的瞬间,嬴怀璧看见他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青色的疤痕。那是青铜义肢接入神经的痕迹,形似《山海经》中的龙纹。她忽然想起宫中流传的秘闻:这道疤痕会在月圆之夜发烫,如同某种古老的诅咒。
当他的青铜义肢开始不受控地抽搐时,嬴怀璧感觉袖中的司南佩突然发烫。她看见萧望之的背脊绷直,祭服下的肌肉线条如同拉满的弓弦。这一刻,他不再只是太常寺少卿,而更像一个被困在礼制牢笼中的战士,随时准备撕裂这层优雅的伪装。
嬴怀璧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青铜司南佩,那是她及笄时先帝所赐,表面蚀刻着完整的《禹贡》山川图。她能感觉到司南佩在发烫,仿佛在预警着什么。裙裾下的《邶风》机甲操纵杆也在微微震动,这是从未有过的异常。
“太常大人,漏刻至。“
典仪官的声音被青铜编钟吞掉半个音节。萧望之抬起完好的左手,触到祭文玉版上冰凉的晶体纹路——等等,晶体纹?指腹传来的棱角感让他后颈发紧。这份用昆仑玉雕琢的《清庙》祭文,昨日验收时明明光滑如镜。此刻借着头顶浑天仪投下的星图微光,他看清玉版表面竟生出羽毛状生长纹,如同被某种力量催发的冰晶。
“始——“
雅乐响起的瞬间,萧望之察觉到0.3秒的延迟。筑的音波本该在第三块编钟回响前抵达,此刻却像被无形之物吞噬。他下意识握紧玉版,青铜义肢的食指关节突然自行转动半圈。这个细微异动被淹没在骤然升腾的檀香里。烟雾中有硝石的气息,萧望之瞳孔微缩。《考工记》第三卷明载,冬至大祭禁用火药相关物质,这味道从何而来?
“迎神——“
典仪官的唱诵突然拔高。萧望之转身面向浑天仪,青铜义肢不受控地抽搐起来。他试图用左手压制震颤的机械臂,却发现浑天仪投射的星图与观星台地面的司南产生7.2度偏差。冷汗滑入后领时,他听见自己脊柱发出的细微爆响。这不是紧张,而是青铜义肢接入中枢神经的副作用。三年前那场墨家突袭留下的礼物,此刻正用齿轮的尖啸提醒他某些事情正在失控。
“献——“
最后一个字卡在典仪官喉间。萧望之的青铜义肢突然反向扭转,锋利的指尖划过玉版。飞溅的玉屑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那些本该坠地的碎片却悬浮着,拼成一个甲骨文的“乂“字。观星台陷入死寂。萧望之盯着自己仍在痉挛的机械臂,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轨迹并非随机——义肢在玉版刻下的,是《考工记》缺失的第九篇补遗!
“太常大人!“
嬴怀璧的惊呼刺破凝滞。萧望之转头时,瞥见她的十二幅月华裙上,《郑风》刺绣正渗出幽蓝荧光。这位宗室贵女本该在观礼席保持静默,此刻却提着裙裾冲向祭坛,腰间的青铜司南佩与地面司南共振出蜂鸣。浑天仪的铜环开始逆向旋转,投下的星图变成流动的金液。萧望之感觉左眼植入的《禹贡》晶片开始发烫,这是地理测绘系统过载的征兆。他试图后退,青铜义肢却像被钉死在玉版上,继续刻写着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字。
当第一个青铜编钟自行鸣响时,萧望之终于听清那延迟的0.3秒去了何处——它们被压缩成尖锐的高频声波,正在溶解玉版上的晶体纹路。硝石的味道突然浓烈如实质,他看见嬴怀璧的裙摆扫过祭坛边缘,那些《郑风》诗句燃烧成靛色火焰。
“别碰!“
他的警告还是迟了半拍。嬴怀璧的指尖触到玉版的瞬间,整个观星台的地砖突然变成透明,露出下方沸腾的《禹贡》水系图。萧望之的青铜义肢终于挣脱束缚,却是在拽着主人坠向那片发光的江河脉络。下坠过程中,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嬴怀璧飘散的青丝间闪烁的甲骨文,以及她袖中滑出的半截《邶风》机甲操纵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