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三百二十七次黎明
- 米拉尔城:魔法枯竭之日
- Longscak
- 2408字
- 2025-02-09 10:05:12
火焰是活的。
它像一头蜷在修道院穹顶的巨兽,鳞片是剥落的朱砂瓦,喉咙里滚着硫磺味的雷鸣。
米娅跪在祭坛的阴影里,掌心死死抵住父亲金甲的一角——那甲胄已熔成金红色的“糖浆.”顺着她指缝滴落,烫出一串细小的血泡。
母亲的法杖断成两截,杖头镶嵌的耀金水晶炸成齑粉,每一粒都在火中折射出黛安娜嬷嬷最后的笑纹,折射出马修修士教她认字时颤抖的胡须,折射出小厨房窗台上焦黑的矢车菊。
“洛山达的晨光......”妈妈最后的祷词卡在焦炭般的喉管里。
红龙的吐息扫过唱诗班坐席,木雕天使的翅膀卷曲成灰烬的蝶。
米娅看见帕特里克的青铜色鳞片在热浪中剥落——不,那是十七岁的幻觉,那时的圣骑士还未踏入她的生命——真正的帕特里克此刻正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剑鞘规律地叩击车厢,像一尊沉默的青铜雕像。
“米娅。”
有人掰开她咬出血的嘴唇,塞进一块冰凉的金属。托瑞克的脸在热扭曲的空气中浮肿如溺尸,他的机械义手钳住她的后颈,将她的头按进蓄满雨水的地窖。水面倒影着燃烧的天空,每一颗火星都是一声濒死的哭喊,她咬住金属块上的矮人符文,任由冰冷的魔法刺痛喉管。
“数数,”铁匠的声音穿透龙吼,“数到三百二十七,你就能活。”
她蜷缩在锈蚀的水管之间,数着父亲铠甲融化的滴答声。第三十二滴时,黛安娜嬷嬷的镀金十字架砸穿地窖木板;第一百零七滴时,马修修士的《晨曦圣典》书页如黑雪飘落;第三百二十七滴时,托瑞克的机械手撕开裂隙,带着硫磺与血锈的风灌入肺叶——
“三百二十七。”
清冽的松针气息骤然劈开记忆的焦油。
米娅猛地抽气,后脑撞上马车篷布,不知是冷汗还是晨露凝成的细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帕特里克收剑入鞘的金属摩擦声异常清晰,他蓝焰虹膜包裹着的青铜色竖瞳在兜帽阴影下微微闪烁,像淬火的刀刃浸入冰泉。
“到了。”圣骑士的尾音裹着北地特有的霜气。
米娅攥紧膝头的亚麻布袋,里面装着母亲最爱的冬浆果干和父亲常用的剑油。车轮碾过林间断碑的咔哒声突然变得刺耳,那些被苔藓吞没的名字曾在火海中尖叫——而现在它们只是安静地躺在白桦林深处,等着被一罐剑油淋湿,被几颗果干甜腻的汁液浸透。
帕特里克突然按住她颤抖的手腕。“你可以留在车上。”
他的鳞片粗糙温暖,掌心残留着昨夜擦拭剑刃的丁香油味道。米娅想起他演示劈砍动作时绷紧的下颌线,想起他在葬礼上替她掘开冻土时沉默的背影,想起三百二十七这个数字如何从噩梦的计时器变成活着的证据。
“等以后我再在说梦话数到三百二十七的时候,”她反手抓住圣骑士的护腕,指甲在青铜鳞片上刮出细痕,“记得给我一耳光。”
松涛掠过墓园上空的刹那,第一片落叶落在父亲的碑前。
米娅的指尖掠过青苔斑驳的碑面,如同摩挲旧日里黛安娜嬷嬷布满皱纹的手背。“这是艾尔文叔叔,”她蹲下身,将一颗裹着糖霜的浆果搁在墓碑凹陷处,“他总说我的剑术像跳舞......其实他自己连木勺都能弄断三根。”潮湿的苔藓沾上衣摆,渗出一圈深色水痕,像极了她八岁时打翻蜂蜜罐后,阿姨用围裙偷偷替她擦拭的痕迹。
帕特里克抱剑倚在一棵松树旁,青铜鳞片在晨雾中泛着冷光。他数到第七块墓碑时,米娅的嗓音开始发颤——那是老厨娘玛莎的碑,上面歪斜刻着“火烤馅饼天下第一”。
“她往我的生日蛋糕里藏过一整罐覆盆子酱,”米娅的指甲抠进碑角裂缝,“结果害我蛀了三颗牙。”笑声混着泪砸在石板上,惊飞了碑顶打盹的蓝山雀。
当最后一颗干果滚入无名碑前的野莓丛时,米娅忽然转身。晨雾凝在她睫毛上,将晨曦折成细碎的虹。
“抱歉,”她扯动嘴角,“硬把你拽来闻这些霉味儿。”
帕特里克的剑鞘轻叩地面,震落松针上的露珠。“托瑞克的订单已经淹到天花板了,”他鳞片下的肌肉微微隆起,像在压抑某种情绪,“难道指望布莱登?那家伙连自己的那本会说话的魔法书都能忘在酒馆。”
米娅噗呲笑出声,笑声惊起林间一片银喉长尾山雀。当最后一片羽影消失在云杉顶端时,她忽然指向雾霭缭绕的山腰——
“听说他们把新修道院建在了云线之上。”
帕特里克顺着她指尖望去。破晓的金边正啃噬着山岚,隐约露出尖顶的轮廓,像一柄倒插进苍穹的晨曦之剑。他喉结滚动,龙裔特有的竖瞳收缩成一条金线:“要爬过断崖。”
“你穿着重铠都能屠龙。”米娅已经提起裤脚踏上小径,亚麻布袋拍打着沾满苔藓和泥土的靴帮,“再说——”她回头时,晨光恰好剖开雾气,将睫毛上的水珠点染成琥珀色,“晨曦的信徒,怎么能惧怕黎明前的陡坡?”
松涛声突然汹涌如潮。帕特里克望着那个跃上岩壁的纤细背影,突然想起火葬堆旁蜷缩的少女——那时的米娅连剑柄都握不稳,如今却敢踩着湿滑的页岩向上攀爬,仿佛要把十五岁那场大火烧穿的天空,一寸寸用鞋底重新丈量。
山风卷起圣骑士的披风,露出剑鞘上新鲜的刮痕。那是今早米娅抓握的痕迹,此刻正随着攀爬动作折射出奇异的微光,像一道正在愈合的旧疤,又像新铸的剑身上第一道试刃的刻痕。
翻过断崖后,米娅站在山崖边,目光掠过新建的洛山达修道院。白色的石墙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信徒们的晨祷声随风飘来,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响。她静静地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亚麻布袋的边缘,直到最后一位信徒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木门后。
“修好了,但什么都不一样了。”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吞没。
帕特里克站在她身后,鳞片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他没有接话,只是将剑鞘轻轻抵在岩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叩击。
米娅转过身,目光扫过山脚下的蜿蜒小路。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或许是那些沉睡在记忆深处的影子,又或许是那些早已被龙炎焚毁的岁月。
“该回去了。”她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帕特里克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路上格外清晰,像是某种无声的节奏,将阳光与回忆切割成碎片。
走到山脚时,一支商队正缓缓驶来。马车的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吱的声响,车夫们低声交谈着,偶尔扬起鞭子,驱赶着疲惫的马匹。商队的旗帜在晨风中轻轻摆动,上面绣着陌生的纹章。
米娅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商队的末尾。
那里,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正悄然伫立,麻花辫垂在肩头,幽暗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