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屏幕里的囚徒

凌晨三点的月光像把银质手术刀,剖开窗帘缝隙时,我正机械地滑动着发烫的手机。指腹在屏幕上磨出茧子的地方隐隐发痒,视网膜里残留着无数个未闭合的短视频窗口,像一群溺水的萤火虫在漆黑的瞳孔里挣扎。

这是连续第47天失眠。后脑勺的钝痛如同浸水的海绵,每转动脖颈都能挤出几滴酸涩的汁液。梳齿间缠绕的断发比昨天又多了一小撮,在台灯下泛着枯草般的焦黄。镜子里的人双眼布满血丝,活像两颗泡在劣质红酒里的玻璃弹珠——这双眼睛今天见证了三百条猎奇新闻、五十场直播盛宴和无数张精修面孔,却看不清自己正在腐烂的模样。

充电器插头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像条吸食注意力的水蛭。那些15秒的碎片影像有着比尼古丁更可怕的成瘾性,当拇指完成第273次上划动作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记不起两小时前看过的任何内容。算法织就的温柔蛛网里,每个人都在表演永不落幕的人生剧场,而我不过是蹲在幕布后啃食残渣的鼹鼠。

冰箱里最后一罐能量饮料的拉环断了,金属锋口在食指划出细小的血线。疼痛让我短暂清醒,就像每次卸载社交软件时那种虚假的解脱感。窗外的梧桐树正在抽新芽,而我的时间依然冻结在无数个“再刷五分钟“的自我欺骗里。备忘录里躺着的健身计划、书单和绘画教程,在收藏夹吃灰的时间足够苔藓爬满整个屏幕。

真正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某天在便利店听见收银提示音竟下意识做出上划手势。镜面手机壳倒映出的面孔日渐模糊,仿佛有另一个我在平行时空里正被像素洪流溶解。最讽刺的是,当我拍下抗议996的鸡汤文案时,指缝间还粘着昨夜薯片的碎屑。

转机出现在某个暴雨夜。断网的三个小时里,我翻出积灰的素描本,铅笔尖触纸的沙沙声竟陌生得像远古咒语。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的轨迹,突然比任何特效滤镜都更让人着迷。当手绘的第九片银杏叶在台灯下舒展脉络时,心脏突然抽痛——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保留着对真实世界的感知力。

此刻文档光标正在跳动,如同戒断反应中颤抖的神经末梢。键盘敲下的每个字都在与某种无形引力对抗,仿佛要把沉没在数据深海的灵魂碎片打捞上岸。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那些精心设计的多巴胺陷阱依然会张开甜蜜的网,但至少这个雨夜,我在备忘录里种下了一粒觉醒的种子,像颗不安分的心脏。我突然意识到它需要的不是决心,而是即刻的行动。凌晨四点十五分,我删除了手机里所有短视频软件,这个动作比想象中更接近外科手术——剥离寄生在神经末梢的电子肿瘤。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我打开尘封已久的纸质笔记本。扉页上2018年的字迹已经褪色:“要活得像个真正的人。“这句话像记耳光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我翻到空白页,笔尖悬停的瞬间,突然想起那些被算法偷走的晨时光。于是潦草地写下第一条:我要把自己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