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处交叠的爪印是永不闭合的年轮。
银渐层月月总爱蹲在青瓦檐角,让晚风把毛尖染成星屑的银。她的影子垂落在地面,被土土蓬松的尾巴搅碎成粼粼的波光——像极了主人曾打碎的汞柱温度计,那些游动的银色小珠,正是他们初遇时抓挠的第一件玩具。
“你的名字该刻在月亮背面。“三岁那年,土土接住从阁楼坠落的奶猫时,她爪尖还沾着窗棂上的夜露。
“而你该埋在春天的第三捧土里。“月月舔着犬类幼崽湿润的鼻尖,那里蒸腾着青草与蚯蚓的气息。
旧别墅的野蓟丛是他们的领土。土土总把骨头埋在开着婆婆纳的墙角,月月便在上面盖片梧桐叶——这是猫科动物独特的封印术。当推土机碾碎第七丛醉鱼草时,土土正用犬齿为月月梳理打结的银毛,那些闪烁的毛尖像极了主人遗落的铂金项链。
“往南有永不熄灭的月亮。“废墟崩塌瞬间,月月跃上土土后背。她的爪钩刺入田园犬厚实的皮毛,在肩胛处刻下四枚新月状的伤痕。
土土在暴雨中奔跑,爪垫碾碎柏油路上的星光。他记得主人说过,每只田园犬都背负着故土,所以他的脊椎总是微微佝偻。而此刻月月的重量让他想起幼时偷喝牛奶罐,银色的液体在喉管流淌成河。
“收容所的灯光比满月还亮。“月月蜷在废弃变电站顶棚时,尾尖扫过土土残缺的左耳。那里留着幼犬时期被铁丝网勾破的豁口,此刻正渗出混着铁锈的月光。
土土把冻伤的爪子埋进碎砖堆:“但月光会跟着我们迁徙。“
他们开始收集光的碎片。土土囤积玻璃瓶里的晨曦,月月搜集铝箔纸上的虹彩。当拆迁队的探照灯刺破第八个夜晚,土土突然叼起月月冲向野蔷薇丛——就像小时候躲避打雷那样。只是这次他的右后腿嵌进了钢筋,暗红的血在月光下凝结成褐色的土块。
“你该往东去。“月月舔舐着土土溃烂的伤口,舌尖银针般挑出腐肉,“朝霞会治愈大地养育的生灵。“
“但我的泥土里长着你的月光。“土土推开消炎草,任夜露在伤口结晶成盐。
最后的别离发生在白露之夜。月月被网兜拖走时,尾尖银毛拂过土土蒙尘的项圈。十二年前的红丝带正在断裂,像一道褪色的晚霞坠入泥土。土土追逐着车尾灯狂奔,直到柏油路灼穿爪垫,沥青与血肉凝成黑色的茧。
如今在郊野的月光里,总有团土黄色的影子在搬运碎玻璃。拾荒人说那犬类在建造会发光的巢穴,每个凹槽都嵌着月光。而在城南宠物医院顶楼,银渐层总在月圆之夜抓挠玻璃,爪印连成连绵的山脉轮廓。
某个暴雨夜,土土在废墟深处扒出半截铂金项链。雨滴打在金属表面,溅起细碎的银光。他忽然想起那个关于月亮背面的童话,潮湿的泥土气息从每个毛孔渗出,渐渐漫成温柔的汪洋。
而三公里外的猫笼里,月月正在梦境中奔跑。她的爪垫触不到真实的大地,唯有消毒水的气味中,隐约浮动着故土的腥甜。当月光透过百叶窗切割她的银毛时,那些光斑会拼成犬类奔跑的剪影——永远朝着启明星的方向,永远带着永不干涸的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