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锈蚀的战场

雨丝像陈旧的胶片划痕,斜斜切割着诊所的玻璃窗。林原把咖啡杯搁在恒温箱上,蒸汽在杯口凝成细密水珠,沿着杯壁缓缓滑落。显示屏的蓝光映在他左眼的虹膜识别环上,泛起一层病态的金属色泽。

“第137次记忆修复,客户编号T-402,开始载入。”

机械臂从天花板垂落,将一管浑浊的液体注入老人后颈的接口。林原注视着全息屏上跳动的波形图,那些锯齿状的起伏总让他想起心电监护仪——只不过这里濒死的不是心脏,而是一段被折叠技术碾碎的记忆。

诊疗椅上的老人突然痉挛起来,干枯的手指抠进皮革扶手,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呻吟。林原立刻按下暂停键,但记忆胶卷已经自动投影在半空中。通常这类二战老兵的记忆碎片里无非是战壕、硝烟和断肢,可眼前浮现的画面却让他脊椎发凉。

那是一座嵌在山体中的混凝土实验室,穿橡胶防化服的人影正用滴管将某种荧蓝色液体,滴入一排儿童的太阳穴。孩子们被铐在铁椅上,颈后烙着黑色编号。林原凑近屏幕,发现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后颈有颗暗红色胎记,位置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记忆污染指数超过阈值,建议终止修复。”系统发出警告。

“转为手动模式。”林原扯掉左手的感应手套。皮肤接触胶卷的瞬间,腐锈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记忆载体特有的神经信号模拟气味。胶卷边缘已经碳化,像被火焰舔舐过的胶片,他不得不用镊子夹起一片残片贴在额前。

尖叫声。不是老人的,也不是那些孩子的。是更稚嫩的、属于女童的尖叫从记忆深处炸开。林原踉跄着扶住操作台,后脑的褶皱突突跳动,仿佛有把钝刀在颅骨内侧剐蹭。他颤抖着摸向恒温箱,指尖触到那台老式MP3的磨砂外壳时,疼痛才略微消退。

当啷——

金属托盘砸在地上的声响将他拽回现实。老人不知何时挣脱了固定带,浑浊的眼球爬满血丝,枯枝般的手死死钳住他的手腕。林原闻到一股腐肉般的口臭,混着德语单词从对方齿缝间迸出:他们醒了!

警报器发出刺耳鸣叫。林原试图掰开老人的手指,却发现那具苍老的躯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护士冲进来注射镇静剂时,老人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用日语呢喃了一句:“茉莉花开了啊……”

心电监护仪拉出一道平直的绿光。“客户T-402,脑死亡。”机械音冰冷地宣布。

林原跌坐在转椅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MP3的播放键。这是妹妹失踪前最珍视的物件,漆面已经斑驳,耳机线却始终保持着某种怪异的柔软,仿佛昨天才从包装盒里拆出来。他按下播放键,沙沙的电流声中飘出不成调的哼唱,像是信号不良的电台偶然截获了童谣片段。

“林医生,这是死者外套内层的物品。”护士递来一个密封袋,里面是张边缘卷曲的黑白照片。当林原看清画面内容时,MP3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像是老式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噪音。

照片里,十几个戴脚镣的孩子站在实验室铁门前,所有面孔都被刮花,唯有居中那个男孩的颈后清晰可见一颗暗红色小痣。更令人不安的是照片背面,有人用德文潦草地写着:*Projekt Morgenröte 1943*(拂晓计划 1943)。

后脑的褶皱又开始抽痛,这次连MP3的电流声也压制不住。林原冲进洗手间,拧开龙头将整张脸埋进冷水。镜中倒影的眼白布满血丝,湿发贴在额前,让他想起胶卷里那些被注入不明液体的孩子。水流顺着下巴滴落时,他注意到自己右手掌心有一道新月形伤疤——关于这道疤,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林医生!”护士的惊呼从走廊传来,“死者的遗体…在渗血!”

林原甩开额前的水珠奔回诊疗室,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抽搐。老人的七窍不断涌出荧蓝色黏液,在地面汇成诡异的符号:三个嵌套的三角形,中央刻着数字1943。黏液接触空气后迅速汽化,在天花板留下焦黑的灼痕。

“立即封锁现场,调用二级生化协议。”他按下墙上的红色按钮,防爆玻璃瞬间将诊疗室隔离成透明囚笼。透过渐渐弥漫的蓝雾,他看见老人的尸体正在溶解,像被点燃的胶卷般蜷缩碳化,最后只剩下一枚金属铭牌叮当落地。

当夜,林原在诊所地下室的暗房里冲洗偷藏的记忆胶卷残片。显影液中的相纸逐渐浮现出一段模糊影像: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昏迷的小女孩走向培养舱,舱体玻璃映出半个少年的侧脸——那是十五岁的自己,左眼还没有装上虹膜环。

暗房灯泡突然爆裂,黑暗吞没一切。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林原听见MP3自动播放的声音。这次电流杂音中,分明夹杂着妹妹的哭喊:

“哥哥…别相信他们给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