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荒芜大地上夜色渐深，自天空落下的黑雨则是渐小。
聚集在第七军团周遭一公里内的魔物数量已锐减到不足半百，但视野里的大量尸体还是昭示着这场战斗惨烈。
半个月前抵达要塞时，新生的第七军团中人员总计三千二百。
如今经过军官们清点汇报计数后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二十六人。
死者过半，在存活的一千五百二十六人中也有许多十天内估计都没法战斗的伤员。
很难说这一仗他们打赢了。
但无论怎么讲，这一仗也不算输得体无完肤。
毕竟在数个小时前的预期中，这支军团最终会死的只剩下不足两百人，甚至全灭。
索尔平静看着伤亡报告，他身旁好奇的伊莎贝尔在看到数字时则猛得睁大了眼睛，并像是无法接受事实般向后倒退数步。
一千多条生命逝去的事实委实对她的世界观造成巨大冲击。
她会下意识生出“是自己能力不足，才没能拯救大家的想法”。
那漂亮的粉白脸庞此刻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哭着悼念死者还是该微笑迎接这场“胜利”。
于是她垂下眼帘，低着头不再同任何人对视，如红发幽灵般默默站在索尔身后。
而将骑士甲胄简单清洁的施耐德正从远方走了过来。
“施耐德，第一波的匿名去留统计结果出来了吗？”
施耐德说：“出来了，殿下，我们一共收到一千五百二十六份纸条，其中有三百五十二人愿意在今后继续跟随您的脚步，不过考虑到有些人会害怕纸条笔记被认出而刻意选择跟随您，等回到要塞进行部队重组正式决定去留后，这个数字可能会更低。”
他来到索尔耳旁低声继续道：“其实现在就可以辨认出哪些人选择离开……殿下。”
“嗯，不过没那个必要。”超过五分之一的人愿意留下其实有些超出索尔预料。
因为方才在战场上时，这些大多并非职业军人的士兵们大脑还处于亢奋状态，如今冷静思考权衡利弊后，大抵已经没有随时同凶恶魔物再次搏命的勇气。
“殿下，我们的经费可能不够发出一千二百人左右的遣散费。”尽管施耐德也赞同索尔的决定，但他来之前有问过管理经费的士官。
第七军团在下发第一个月士兵薪水后几乎就没钱了。
而从战争要塞乘坐魔导列车返回帝国各处的车票钱平均下来可是十枚银币。
一千二百人就是一万两千银币，再加上帝国军队的遣散费除去路费外往往会追加两个月薪水，就意味着需要再给每人下发五十枚银币。
如果再算上杂七杂八的费用，预计经费在八万银币，银兑金和铜兑银的比例一样，也就是八百枚金币。
但索尔的军团财政如今连一百枚金币都拿不出来。
今天每个人都是拼过命了，再加上索尔已经放话说出去，若突然变卦，无异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些许威信会再次扫地。
“没问题，钱不是问题，我会在半个月内解决这件事。”对于钱，索尔并不担忧，因为这位皇子在帝都还有一座巨大宅邸，里面有不少值钱货。
宅邸本身同样也是笔不菲资产。
“是，殿下。”施耐德相信面前这位冷静的皇子。
他又想起许多年前初次见到索尔时的模样，那年索尔十二岁，彼时的索尔·约克逊也并非纨绔皇子的代名词。
那个少年有着和其它皇族截然不同的黑发，能从一众贵族少年组成的见习骑士队伍中脱颖而出，拥有一眼就让人望见的天生领袖气质。
如今那份气质再次凸显，甚至有种归来的感觉。
施耐德没有再多言其它，他打算帮索尔争取那些跟随他来到战争要塞的所有老部下们，便是行了个礼节离去。
而伊莎贝尔依旧失魂落魄般怔怔站在索尔身后。
她察觉到施耐德离去时，看了老骑士一眼，又看了索尔的背影一眼。
她有隐约听到索尔先前和施耐德的对话，两人聊天的重点似乎完全没有放在“死去的人们”身上。
“殿下，今天死去了一千多人……”她声音颤抖的提起了这件事。
索尔的回答声音却相当镇定：“我知道，这一千多人的阵亡抚恤金会在下个月结束前发出。”
其实施耐德先前和他谈到的遣散费真没让索尔有任何头疼之处。
因为抚恤金才是大头，按照约克逊帝国的普通军人阵亡抚恤金标准。
是每人五十枚金币，光这一项索尔就需要支出超过八万枚金币。
这个数字即便卖掉他在帝都的房产也难以补齐，而指望帝都的财政部门给他发这笔钱则几乎天方夜谭。
毕竟帝国阵亡抚恤金的发放标准看起来简单，但在这个需要和魔族频繁战斗，边境战士如耗材的世界里实际上很是严苛，需要层层审核批阅，甚至被各级官员盘剥。
以至于除去保卫帝都的核心第一军团外，很难说其他军团的阵亡士兵人人有份。
而他这个本就是炮灰弃子的第七军团就更别说了……
估计一分钱也拿不到，只会讲他索尔冒进指挥失误，帝国政府本身不承担责任。
“不是这个，殿下……”伊莎贝尔下意识觉得有些别扭。
“那是什么？伊莎贝尔少校。”索尔明白少女那纯真的心思，却只反问她，“抚恤金是保证阵亡士兵家庭还能运转的第一要务，除此之外，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
“不，殿下……我只是觉得，在逝去的生命面前，首先谈论金钱……我们应该想办法纪念他们……”伊莎贝尔小声说。
她现在的世界观就是这样。索尔有预料到。
但这必然改变，伊莎贝尔是否改变就是她各个线路的最重要分歧。
“我们当然要想办法纪念他们的牺牲，甚至为他们复仇……但现阶段要更加务实一些，伊莎贝尔少校，如果你只是不能接受他们的牺牲而觉得内心矛盾到无法保持状态……我想你可以暂时离开这个战场，回到帝都修养。”索尔戳破了伊莎贝尔的真正心思。
她闻言便瞪大自己红色的漂亮眸子看向他，已被黑雨溅湿的白色长袜下双腿微颤。
少女不由得为自己发声：“不是，殿下，可……可今天明明有一千多人……”
索尔审视着她如炸毛小猫却又涨红不知所措的复杂脸色没立即出声。
沉默蔓延，尴尬的气氛充斥在二人周身。
伊莎贝尔突然面露焦急之色。
“殿下，既然主战场的麻烦解决，我们是不是该重整部队去救安莉中尉！”
“伊莎贝尔少校，他们已经不在了。”
这句冰冷而清晰的话让还想强颜欢笑，重新振作的少女真正如遭雷击。
对她而言这几个字过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