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爹说完了逆子以后,又沉吟了好一会。

正如前面所说,他爹不傻,他爹只是太直,太急了。

凡事只要一回眸,想一想,他还是能够知道,自己到底错哪的。

在明白了朱慈烺的话语当中的含义后。

朱由检便道:“那你说,你爹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转折,连周氏听了,放在她膝盖上的双手,都差点打个大滑。

因为陛下这么说,意思也是不言而喻。

竟然还真让她的儿子给说对了?

不过确实!

周氏仔细一想想,烺儿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朱慈烺便道:“这事简单,就说此前是爹你自己太急于求成,所以昏了头,你先认个错,然后再把对方给叫回来就是了。《论语》上都说了,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承认错误,并非是什么丢人的事,反倒是能让人敬仰。”

这论语上的话,当然不是朱慈烺穿越前就学会的。

而是他穿越后,看了大明版的《论语》,然后学会的。

唔……

也算是有长进,没有完完全全地吃老本吧。

朱由检对今日朱慈烺的表现,更加地诧异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烺儿竟然已经聪明到这等地步了?

朱由检颔首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朱慈烺又道:“儿臣说实话,爹你在处理韩一良之事时,至少犯了两点错误。”

朱由检心里面顿时嘿了一声,这小家伙,戳起他爹的痛处来,还没完没了了?

不过毕竟不是外臣,而是自己的儿子。

因此……

朱由检还是很愿意再接着听下去的。

便道:“那你都说说,爹犯了至少哪两点错误。”

朱慈烺便道:“前面说的,是其中一个错误,不但不能给朝堂立一个很好的榜样,还把唯一清廉的人,给革职出了朝堂,以至于今后群贤再也对朝堂没了想法,另外还有一个错误,就是爹你丝毫不能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问题,你只想得到你想要的,却不知,别人想要什么。”

朱由检:“此话何意?”

朱慈烺便道:“韩一良是什么人?他是如何被提拔上来的?是因为在地方上清廉第一,被提拔上来的。”

“那清廉之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朱由检一脸的不解。

朱慈烺便道:“清廉之人,最想要的,是在自己力所能及之下,去尽可能地治理好国家,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同时,自己也尽可能地当上大官,以改善自己家里的日子。让自己的家人,能够吃饱穿暖。若是等自己死后,还能留下一个千古名声,那就更好了。”

朱由检便道:“你爹我已经给对方升官了,难道韩一良还不满足?”

朱慈烺便道:“可若是爹你的这个升官,是要对方拿自己的命来换呢?”

“阉党余孽有多可怕,爹你自己不都很清楚么?”

“你当初入宫的时候,连宫里的食物、水都不敢吃,不敢喝。”

“韩一良是什么人?他要面对的,又是何等强大的一股阻力?”

“他若是真的把那些人的名单都写下来,他还能见得着明日的阳光么?”

顿了顿,朱慈烺这才又接着道:

“儿臣听闻,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韩一良断了贪官的财路,而韩一良又说,然今之世局,何处非用钱之地,今之世人,又何官非爱钱之人。”

“也就是说,韩一良都说了,天下所有的官员都爱钱,贪钱。”

“爹你这是让韩一良一人,去面对千万人,爹您仅仅只给人家一个佥都御史。”

“儿臣以为,爹您给的,与他所要面对的,根本不等价。”

朱慈烺叹了一口气,又道:

“春秋战国时期,很多士大夫都喜欢畜养死士,人家怎么对那些死士的?”

“吃喝,都得与士大夫一样,就是如此,也需要至少二三年时间去培养感情,平常多说说话。”

“而爹你区区两三个月,只是给了人家一个佥都御史,就想让人家为你丢了性命,爹您这是何德何能?”

“您觉得您配吗?配人家为你而去死吗?”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死的前提,是知己,容的前提,是悦己。”

“爹你丝毫没有从韩一良的身上,去考虑过他的难处。”

“他要是死了,他的家人怎么办?”

“好不容易数十年的寒窗苦读,就为了自己能够断子绝孙?”

“就为了朱家?”

“朱家给了我什么好处?”

“就给一个佥都御史,狗都不要。”

这话也太伤他爹了。

以至于他爹,说话都好像变得有点不利索了。

回道:“身为人臣,难道不应该为君王而死?”

朱慈烺也是道:“那身为人君,能不能为百姓而死。”

“古往今来,无数君王,都自诩自己是明君,仁君。”

“可你让他穿平民的衣服,不要大修宫殿试试?不要身边美女成群,那他能愿意?”

“君王,本身就占着各种好处,吃穿用度,无不来自于民脂民膏。”

“若君王没了,百姓就不用给君王民脂民膏,那百姓的日子岂不是会过得更好?”

“那爹你为何还要当皇帝?”

朱由检:“歪理!一派胡言!”

朱慈烺便道:“这确实是歪理,只是……这跟韩一良是一样的道理。”

“我一生清贫,在地方,能为民谋福祉,在朝堂,能敢于上疏,说出国家的弊政。”

“我自以为,我做的已经不错了,可陛下,却让我交出贪腐人员的名单。”

“我想了五日五夜,甚至还有人跑来威胁我,说如果我真说了,我今日固然能除掉一批贪官。”

“可天下官员哪一个不贪?”

“到时候,剩下的那些贪官为了避免被我杀死,必然对我群起而攻之,我肯定不能力敌。将来必死于他们的弹劾。”

“我死的,值吗?”

“我死后,难道就真的没了贪官了吗?”

“我死后,我的家人怎么办?”

“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一两岁嗷嗷待哺的幼童。”

“我悔不该当初,上了那一份奏疏。”

“陛下对臣,自然是看重的。”

“特地擢臣为佥都御史,正四品的大官,短短数月,便从九品,直达四品,位列朝堂,恩不可谓不重。”

“只可惜臣贪生怕死,上有老,下有小,深知贪官怎么除也除不尽,不得不辜负陛下了。”

“有人告诉我,写上魏忠贤的那些已定罪的余党即可。”

“到时候,朝中自然有人会发力,最多让我丢官,不会取我以及我家人的性命。”

“我想,也唯有是这样了。”

说完,朱慈烺从戏精的状态很快恢复了过来,并且说道:“虽说我不是韩一良,我也不清楚他到底经历过了什么,但我猜,我猜得八九不离十。”

“一个敢于说天下贪污严重之人,他自身必然是廉洁的。”

“这样的人,即便不放到朝堂之上,只是放到地方去为官,都能造福于一地之民。”

“天下贪腐不可尽除,然而,能为一县百姓谋福祉,也算是不错了。”

“我若是爹您,我肯定不会让他革职。即便对方到头来,怕了,不敢再深挖下去。然而交给对方一个县,那一县之民,便能得拯救。交给对方一个州,那一州之民,也能减少负担。”

“若是能‘千金市骨’,好的赏,坏的罚,再吸引成百上千如他这般志向之人,使其各有所职,那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说罢。

朱慈烺也是问他爹道:“爹,我这第一道题的回答,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