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三十八年,腊月初五深夜。
冷风穿过朱红宫门和廊柱,发出低沉的呜咽。
夜空漆黑如墨,仁寿宫里却仍灯火通明。
宫女们身着薄纱,躲在角落,各个花容失色,有的瑟瑟发抖,有的低声啜泣。
司礼监掌印吕方,司礼监秉笔陈洪等大太监带着几十名小宦官跪伏台阶之下,磕头如捣蒜:
“奴才等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堂下正中央。
一个奇装异服的高个年轻人,
正被四五个身材魁梧的太监死死摁在地上。
嘉靖沉迷寻仙问道已经二十余年,昨夜照例请道长入宫开坛祷告,吞服丹药后上床歇息。
午夜梦回,一睁眼就看见这短发怪人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自从他搬到西苑居住,这里就由顺天府二十六路禁军轮值宿卫。
到了酉时里外四道宫门全部下锁,天大的事情也只能用奏折从门缝下传递,理应一只公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却深更半夜摸进皇帝寝宫,大眼瞪小眼和皇帝对视了几秒钟。
普通人半夜碰到这种见鬼的事都要吓个半死,
更何况素来迷信,且有过一模一样恐怖经历,甚至差点丢了性命的嘉靖?
“神机营,锦衣卫,还有你们这些当老祖宗的人,都聋了,瞎了??!”
真龙一怒,堂上“砰砰砰”的磕头声立刻又密集了几分。
司礼监秉笔陈洪泪流满面,每磕一个头直起腰就扇自己一个耳光:
“幸得神仙保佑,万岁爷安然无恙!”
“请将此逆贼交给奴才带到北镇抚司,上夹棍,割舌头,断手脚,不用一个时辰定让他招个明白!”
说罢阴恻恻的眼神扫过,让趴在地上的张扬汗毛直立。
夹棍,割舌头,断手脚?
后面是不是还要剥皮拆骨做成人彘?
太监果然都踏马是变态,落在这玩意手里,还不如现在立刻碰壁自杀来的痛快。
尼玛的,历史小说里主角穿越不是都附身皇子锦衣玉食几十个丫头轮流等着暖床吗,怎么到了自己深更半夜整到皇帝寝宫,直接被当刺客要上刑了?
张扬心里直骂娘——这贼老天也太坑了吧!
他本来在一家证券公司当基金经理,癌股萎了十年,到2024年年底总算支棱两天,老板大发善心发福利,把所有人拉三亚开年会。
下午坐游艇出海正和几个泳装美女聊的兴起,晴天劈下一道雷,下一秒眼前一片漆黑,穿越了。
还在发懵,一声尖叫,一片嘈杂,几个人均一米八的胖大太监一拥而上,瞬间拿下了他。
“给我查!查个清清楚楚再让他死!”
陈洪得了皇帝旨意,脸上露出残忍又兴奋的笑容:
“奴才遵旨!”
一挥手,一个胖太监一把扯住张扬衣领,动作粗暴,像提小鸡一样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张扬双膝已经被摁住跪得僵硬,一时间无法站稳,整个人像只破麻袋被拖着踉跄而行,绳索勒入手腕,如同钝刀子割肉疼痛难忍。
死亡的威胁近眼前,
反倒让他杂念全消,灵台清明,瞬间摆脱刚穿越过来的浑浑噩噩。
穿越前张扬是个资深历史爱好者,对眼下的处境稍一琢磨便抽丝剥茧得出一系列结论。
刚才听得分明,领头太监说到“去北镇抚司拷问”,这是历史上锦衣卫和东厂所用诏狱名称,可以确定是穿越到了明朝。
龙椅上之人众人面前自称朕,可以确定是当朝皇帝。
明朝皇帝不上朝时一般戴乌纱翼善冠,此人头上却是一圈叶子和树枝编成的奇怪花环,再加上身上的道袍,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十有八九是著名的道士皇帝嘉靖先生。
如果是别的皇帝,半夜醒来遇上疑似刺客,此时局面张扬已是十死无生。
但偏巧遇上嘉靖,却正好有条死中求活的路……
妈的,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被拖到宫门短短几秒钟时间,张扬心念电转,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寝宫戒备森严,凡人如何潜入,不想人间帝王竟然愚钝至此!”
“枉费太上老祖师念你每日斋戒诵经诚心求道,令我下凡为你指点迷津。”
“叶公好龙,可笑可笑!”
当众骂皇帝愚钝,可笑,这人到底吃了多少斤熊心豹子胆!
殿内顿时一静,太监宫女们甚至忘记了磕头。
陈洪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上前两步撵上张扬,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抡圆手臂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几个耳光,打得他嘴角渗血:
“大胆狂徒,竟敢装神弄鬼,直呼万岁爷名讳!”
“来呀,给我备好刑具,杂家亲自动手,倒要看看他身上有些什么神通本领,到底怕不怕断指穿琵琶!”
司礼监掌印吕芳心思细腻,二把手陈洪动手时,他一直在偷看嘉靖表情——
自家主子身体前倾,右手下意识抓紧龙椅扶手,竟然有几分惊疑之色。
不会揣摩上意的太监,不是已经死了,就被发配金陵守皇陵。
“且慢!”
吕芳急忙爬起快走两步来到张扬面前,蹲下身子温言询问:
“不知这位……少侠,您是什么来历?”
陈洪的手被他隔开,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道:
“吕公公,您这样的见识,不会被个江湖骗子糊弄过去了吧?”
张扬面颊肿得老高,脸上却是放肆笑容:
“哈哈哈,我的来历岂是尔等几个奴才能听的?”
说着竟然不再搭理吕芳,站直身子向着嘉靖方向遥遥一拱手,便昂首挺胸反过来拖着几个胖太监向外而去,
“北镇抚司?也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见识下大明诏狱,便顺道舍了这身皮囊回去便是!”
县官之威尚能让普通百姓不敢直视,更何况坐拥九州万方的真龙天子!
嘉靖御宇四十年,见过的官员千千万,
官至首辅如严嵩夏言,在他面前都仍如履薄冰,四品以下官员第一次面圣大多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明白。
这年轻怪人在自己龙威之下竟然言辞犀利,举止洒脱,确有几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谪仙之姿。
如此人物,会是招摇撞骗的市井之徒吗?
然而,
此人先是居心叵测午夜出现在自己床头;
又在众太监宫女面前大放厥词,如此狂悖,拖下去扒皮抽骨丝毫不为过……
嘉靖眯起眼睛,脸上阴晴不定。
一眼看张扬拽着一帮太监走出好几步,一只脚已经要迈出门槛。
千古艰难惟一死,和那些想挨廷杖求直名的文官不同,他脚步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莫非真有元神出窍,神游千里的法门,所以不怕死?!
嘉靖身为天子却放着人间权势不享,二十年不上朝一心求仙问道,不就是为了找那一线缥缈的长生机缘吗?
万一眼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苦寻而不得的仙缘……
种种念头在嘉靖脑中飞快转过。
对长生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帝王威严,他咳嗽一声:
“不得无礼!吕芳,还不快为这位先生看座?”
此时,
张扬已经走出宫门五歩远,一颗心直往下落。
闻言心中一松,才察觉自己背上凉飕飕的,已经全是冷汗。
先装高人骂皇帝,再欲擒故纵慷慨赴死。
赌的就是嘉靖够聪明理智,不会被怒火冲昏头脑,当场让众太监把自己剁成肉酱。
欲擒故纵拿小命梭哈,这一波操作堪称孤注一掷,险之又险,好在是赌赢了!
不过,张扬并没有顺势借坡下驴。
嘉靖皇帝已经发话服软,他却仿若未闻继续向外,脚步丝毫不停。
一个身影闪现。
陈洪“噗通”一声滑跪在他面前,左右开弓“啪啪”开始掌嘴:
“仙师,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给您赔不是了!”
张扬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里默数。
等他扇满二十下,打得自己面部肿如猪头才做摆了摆手:
“陈公公何必如此?既然圣上如此诚意,我岂能辜负他一片求道之心呢?”
陈洪脸上火辣辣,但身为太监,不要脸是最基本的素质,一点面子和主子爷的意志比起来又能算得了什么?
站起来四十五度躬身:
“仙师真大人大量,请这边走,万岁爷面前说话。”
张扬不再理他,转头看向龙椅上。
只见嘉靖两眼微眯,正上下打量自己。
你啥瞅?
看哥们重拾老本行,拿出穿越前忽悠投资人的看家本领,画一张长生的大饼,狠狠拿捏住这根皇帝韭菜。
难得穿越一次,不说带领大明提前进入工业时代,
怎么也得给自己整点特权,娶他七八九十个小老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