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徒莫若师，徐阶看向高拱手掌向下压了压：
“素卿不要着急嘛。”
说着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张居正，
“太岳肯定有了好主意。”
张居正笑道：
“好主意算不上，确实有个想法请恩师参详。直接上书攻击张真人既然不可取，我们何不抓住眼下不得不处理的大事，转移圣上的注意力呢？”
裕王一愣：
“不得不处理的大事？在父皇心中，恐怕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比修道求长生更重要罢？”
徐阶和蓝道行却已经都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蓝道行摸着下颌上的胡须连连点头：
“现在宫里没有银子，皇上修缮大高玄殿的款户部应该还没有签字……”
徐阶也笑了：
“素卿素来不喜欢方士，恐怕不知道大高玄殿。大高玄殿其实是京城里的一处道观，建筑宏伟，周围环境清幽。皇上每年都要到此处进行斋醮仪式，祈求长生。我等内阁阁臣也不时要陪同圣驾，前往此处焚烧自己写作的青词。”
蓝道行也露出满意之色：
“按照王爷的说法，圣上已经认准了张真人就是有道之人，能授予长生之法。为了随时能和张真人见面求教，特地安排他住在大高玄殿。贵客居住的地方不得修缮破旧不堪，想必皇上若得到提醒想起此事，必会坐立难安，想要尽快解决……”
高拱两手一拍：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太岳好计策”！
“只要再上书一封，重提财政赤字，重点指出修缮大高玄殿所需要的银子我等已经想到办法解决，只待和陛下当面确认便可以令户部拨款云云。吕公公有九转玲珑心，看到必定会第一时间禀报圣上！”
张居正此时资历毕竟还浅，听到徐阶高拱两位同派系大佬的夸张，脸上难免露出些得意之色：
“只要能抢先在严嵩父子之前见到父皇和这位张真人，我们见机行事，便可处于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局面。”
“若这位张真人果然是个巧言令色，华而不实的骗子。便奏明陛下，召见蓝神仙和他当场对质。”
“若他真有几分本事，便退而求其次，以修缮大高玄殿亏空为话头，把皇上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回国库亏空的大事上来。以圣上英明睿智，只要过了兴头自然会亲贤臣远小人，重新励精图治，国事为重，中兴我大明盛世！。
这话表面上冠冕堂皇，把嘉靖夸得和汉文帝，唐宪宗这样史上有名的中兴之主相比也难分高下。
好像只要徐阶真心规劝，把眼下大明面对的种种危机分说清楚，皇帝就会回心转意，远离各种妖言惑上的方士，亲近在场各位大明的忠臣，找回几十年前刚刚即位时文官们所期望的“明主”的样子。
然而，
嘉靖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文官伺候了这位主子十几年，全都心里都有数。
所以自然能听出张居正话中那一层言外之意：
别看张真人现在如此得宠，皇帝天天召见一副离开他就活不了的样子。
只要用国库空虚的事情转移一下皇帝的注意力，以嘉靖一贯的作风，和张真人的蜜月期多半就此过去，和蓝道行蓝神仙比起来，以后更听信谁的话还不一定呢。
说白了，
皇帝最相信的其实是他自己，
不管什么真人，也不过是他PUA自己继续修仙的一个工具人罢了。
这样，
就算严嵩父子富可敌国，拿出金山银山美人字画等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拉拢张扬，结果多半也是白费心机。
当今圣上太过聪明，掌权几十年已经看透世道人心。
对文官那一套没完没了的繁琐礼仪，万变不离其宗的道德故事早已经嗤之以鼻。
应该说此时的嘉靖，除了修道长生之外，对这世界上任何人和事，最多都只能维持三分钟兴趣。
之前的曾经位居礼部尚书的道士：陶仲文，邵元节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开始得到嘉靖赏识时每月都会得到召见，赏赐礼物；
不用两个月时间态度就飞速冷淡，虽然圣眷仍然在身，但最多也就是半年召见一次，逢年过节命司礼监送上些丝绸银两当做。
听蓝神仙的说法，现在大红大紫的张真人多半是位在哪座荒山里自己修行的散修？
这样的人难道真能比陶仲文这样的道家泰斗更厉害？
高，实在是高。
连张居正的老师徐阶此时也不由侧目，夸了一句：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妙啊。”
张居正这样低风险高收益的好计策，
自然是得到了裕王府所有人一致同意。
且不说清流这边，张居正操刀写奏章，徐阶亲自送去司礼监交给吕芳。
紫禁城西北角，太液池边古木参天，松柏森然。
京城最大的皇家道场——太高玄殿就掩映在这郁郁葱葱之中。
殿宇外围筑有足有八米的高墙，墙内甬道以青砖铺就，两侧立着石雕神兽与太极，阴阳等道教符号。
甬道东西两侧建有钟鼓楼，
嘉靖今日正在大殿中，大批宫廷乐师随行，钟鼓之声与宫廷礼乐此起彼伏。
太监们在旗杆上挂上彩旗，幡幢飘扬，香烟缭绕，肃穆非常。
进大殿之前，会向后经过三重琉璃牌楼，
上面顺次写着“弘佑天民”，“孔绥皇祚”，“太极仙林”。
主殿内供奉道教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即三清祖师。
神像以金漆彩塑，法相庄严，背衬五彩祥云壁画。
殿顶藻井绘太极八卦图案，垂挂鎏金宫灯，地面铺设龙纹御毯。
香案上陈设嘉靖御赐的青铜香炉、玉圭、符箓等法器，青烟袅袅不绝。
栩栩如生的《五岳真形图》和《群仙朝元图》之下，
殿内正在忙碌的事情，却和神圣庄严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藩国进贡的大食玻璃缸取代了原本嘉靖和道士们炼丹的丹炉，在橙黄色的炭火上烧灼着。
嘉靖皇帝身着青色道袍站在玻璃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灰白色的海藻灰：
“张师，这海藻灰，就是所谓碘化钾。按照泰西仙人元素子门真人所悟元素周期大道，碘化钾加入绿矾反应之后，便会生成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