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锈虎

“仁哥，那人看起来好凶啊。”

宋仁侧耳听着周围人谈话的时候，麦子也端个板凳在他旁边坐下，杵着下巴说道。

“不对，我感觉这些苦田人，每一个都苦哈哈的，看起来都很凶。”

“苦田人不凶狠，就活不下去。”宋仁微微摇头，轻声道。

“若是只靠种田，就能填饱肚子，没人愿意去拼去抢的。”

麦子不懂这些，仁哥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你就懂了。”

宋仁伸手揉了揉她的脑子，薅了一把她的麻花辫，然后照例放上一个银元。

“麦子，茶钱，走了。”

起身走出茶摊，宋仁挤进人群之中。

二当家锈虎带着弟兄挤在一家面摊，大口大口吃着面，对周遭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苦田人穷，别人吃的都是油泼面和牛肉面，只有他们手里端着的，是不见几点油花的清汤粗面。

“兄弟，你刚才说苦田人内斗，这是怎么回事？能详细说说吗？”

宋仁站到刚才提及此时的人身侧，低声问道。

那人侧目望他一眼，瞧见他背着的棺材后，有些嫌恶地抽了抽鼻子。

“你一收尸的，打听苦田人的事儿做什么？”

宋仁脸上堆起殷勤的笑，掏出一块银子塞了过去。

“都是为了讨生活嘛，咱们收尸人，就是靠着死人过活的。这苦田人内斗，肯定就得死人，到时候还不是咱去收尸？这可都是大笔大笔的生意，可不得先打听好，免得给人把活儿先揽了去。”

掂量了一下银子的重量，那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我在码头那边做活的朋友说的。”

“最近十里堂又要增加俸禄，苦田人要种田，水源是被漕帮那边把握着的，漕帮一次性加了两成的俸禄，搞得苦田人不乐意了。”

“这俸禄，交吧，要苦田人的命根子，不交吧，漕帮断了水，照样得饿死。这就导致苦田人内部分成了两派，一派打算跟漕帮死磕到底，一派打算向漕帮低头。”

宋仁的目光，落到了正吸溜喝汤的锈虎身上。

“这位二当家，就是打算低头的那一派？”

那人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

“苦田人向来团结，两派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这二当家站了出来，觉得大当家是拿大家伙的命去搏一口气，不配当领袖，于是便提出了挑战大当家。”

说到这里，那人的语气间，难得的多了一分钦佩。

“虽然我看不起苦田这群穷鬼，但那大当家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号称金刚转世，天生神力，寻常人又怎么可能斗得过？这不，二当家打输了，不服气，就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弟兄出走了。”

虽然隔得远，但锈虎忽然抬眼看了过来。

双方的目光交汇后，那人猛地打了个寒颤。

仅一瞬，锈虎便收回了目光。

“说起这二当家，也算是一个狠人。”那人这才压低嗓音接着说，“据说他小的时候，不小心在荒原里迷路了，还碰上了老虎。寻常人早就葬身虎口了，但是他不一样。他被老虎追得掉进了一个山洞里，在洞里捡到一把生锈的剑。”

“屁大点的孩子啊，一把锈剑，竟把那老虎给打杀了，生啖猛虎肉，渴饮猛虎血，硬生生地活着回到了村里，这也是他锈虎名号的由来。瞧见他脖子上的珠子了吗？就是用老虎骨头磨出来的。”

“是个人物。”宋仁说了句。

那人连连点头。

“可惜了。”宋仁又说了句。

“对对，可惜了。”那人再度点头。

宋仁不再说话，转身挤出了人群。

锈虎猛抬头，看向宋仁消失的背影，旋即继续喝汤。

不一会儿，苦田人便吃完了面，连面汤都喝个精光，比狗舔的还干净。

放下碗后，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坐在摊子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就在越来越多人揣测，他们在等什么时，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人群哄得散开，令一伙人朝着面摊走去。

看到这伙人，众人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恐惧。

漕帮。

为首的那个精瘦男人，是漕帮捞尸队队长，虎啸春。

二虎相争？

虎啸春大摇大摆走到了锈虎面前，大咧咧坐下。

“你就是苦田人二当家，那个什么……生锈的老虎？”

一句话，顿时激怒周遭苦田汉子，纷纷站起，怒目相向。

锈虎毫不在意，示意弟兄们坐下。

虎啸春满脸不屑：“听说你想要见我们帮主？给我们一个理由。”

锈虎和他四目相对，面无表情。

“我想跟贵帮派，谈一笔生意。”

虎啸春笑了。

“你们苦田人？跟我们谈生意？我没听错吧？”

虎啸春身后的漕帮子弟也笑了。

十里堂里，谁最有钱？

漕帮！

亡人镇里，谁最穷困？

苦田人。

苦田人找漕帮谈生意，别说漕帮子弟，就是外人听了，也觉得是天大的笑话。

苦田汉子满脸羞愤，唯有锈虎，依旧面无表情。

“漕帮要的两成俸禄，我们可以给，我还可以带着手底下的弟兄加入漕帮，替你们赴汤蹈火！但我们只有一个条件！”

周围哄得一声，炸开了。

谁人不知苦田人跟漕帮如生死大敌，双方斗了几十年了。

苦田二当家，居然要投靠漕帮？

虎啸春猛地收敛笑容，身体微微前倾。

“当真归顺？什么条件？”

锈虎眼中迸出精光：“我要你们助我杀死阿力，我要当上苦田人的头儿。”

“好野心！”

虎啸春拍了拍手，身体微微后仰。

“我考虑考虑。”

锈虎闻言，没有多说，直接起身。

其余苦田汉子一同起身，直接离开。

和虎啸春擦肩而过时，锈虎顿了顿脚步，撂下一句话。

“我会送你们漕帮一份大礼——你们不是一直想要我们苦田人手里的地吗？我会给你们一个不得不答应我们的理由。”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就在锈虎刚走出不到十步，始终静坐的虎啸春忽然暴起，一拳朝着锈虎的后心口砸了过去。

看似枯瘦的手臂，竟从皮肤底下生出密密麻麻的鳞片，形如鳄爪。

锈虎猛回头，也回了一拳。

两只拳头重重碰到一起，掀起一圈气浪，震得两侧围观之人人仰马翻。

虎啸春不动如山，锈虎蹬蹬连退五簿。

脖颈青筋暴起，胸口伤痕炸裂，鲜血迸溅。

其余苦田汉子当即将虎啸春围在中间。

“住手！”

剑拔弩张之际，锈虎喝了一声。

他拍去身上灰尘，直起身，看着虎啸春。

“满意了？”

虎啸春没回话，盯着锈虎通红的拳头和迸血的伤口。

好一会儿，才咧嘴一笑。

“气息紊乱，你的确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你们的那位金刚转世，下手挺狠啊，差点要了你的命？”

锈虎没有回话，转身默默离开。

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次虎啸春再没有阻拦，目送他离开。

人群之中，换了一副行头面容的宋仁藏身其中，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知道，自己跟苦田人谈的那笔买卖，要开始了。

如同平静的江面，开始翻涌起激浪。

只是不知道，这浪花会将哪一边，推到最后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