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仅是如此吗？

一念定，天地宽。

最困难的抉择已经做出，朱棣心绪出奇的安定。

他拿着记录朱樉罪状的奏本，独自一人进宫面圣。

姚广孝无有官职在身，非诏不得见，只能待在府中等候消息。

不过他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主，朱棣离开之后，他也出门，带着马和在城中闲逛。

朱棣入宫之后，没等多长时间，便见到朱元璋。

按照惯例见礼之后，他没有昨日的惊慌和恐惧，显得十分坦然，道：“爹，儿臣昨夜想了一晚上，关于奏本上所说，已经有了处置方法。”

“说来听听。”

朱元璋将手中奏本放在一旁。

锦衣卫密报，昨夜朱棣在府中醉酒舞枪，劲势凌厉，杀气森森。

战争之中走出来的汉子，行事更为果断，少有优柔寡断之辈。

朱棣这些年在漠北四处征战，每次都能将胡元打的大败。

身为主帅，如果没有果断的判断能力，不可能打出如此战果。

他心中已有几分猜测，期待着朱棣的回答。

朱棣静下心来，先是打开奏本，宣读秦王朱樉所犯罪状。

来的路上，他已经结合报纸上所书的同等律，将朱樉罪行分门别类，录入十六条中。

现在，不过是照本宣科，毫无难度。

朱棣声音不急不缓，中气十足，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将秦王朱樉的罪行念完。

“父皇陛下，秦王所犯大罪，计十六条一千零二十三种，罪无可逭，罄竹难书。”

“照《大明律》，儿臣以为，当判秦王极刑，并虢夺爵位，永拒大明之外。”

朱棣还是第一次使用‘永拒大明之外’这样的刑罚，按照大明新青年报中解释，这条刑罚，相当于剥夺身为大明百姓的权利。

简单而言，便是除籍，从此不再享受大明百姓所享有的权利。

用后世的说法，类似于‘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使其永无翻案可能。

说完，朱棣等待着朱元璋的意见，他微低着头，心情微微有些紧张。

决断已经做出，能否让朱元璋赞同，就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

他正处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如果方向错了，那便是永无出头之日。

“你还少说了一项刑罚。”

朱元璋淡淡开口，“秦王作恶，阖府上下，既然是享受者，便也难辞其咎。”

“只诛首恶，不足以平民愤，西安百姓，无需一个残暴专横的秦王，大明，也不需要这样贪婪愚蠢的蛀虫。”

“秦王府上下，凡有官职在身者，皆贬为庶民，所有财物，核查细算，还之于民。”

朱棣有些迟疑的问道：“那尚炳尚烈他们呢？爹，他们年纪还小，罪不至于此。”

秦王朱樉子嗣众多，长子朱尚炳，次子朱尚烈，三子朱尚煜，四子朱尚炿，五子朱尚灴，还有两个女儿。

最大的朱尚炳，现在已经十二岁，最小的朱尚灴，今年才三岁。

朱棣已经做好处置秦王朱樉的心理准备，但是对这些侄儿，实在心有不忍。

朱元璋神色严肃，道：“老四，咱问你，老百姓的儿女，是不是同他们一样的孩子？”

朱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奏本之中的东西你也看了，咱只觉得对这个畜生的处置，太轻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怒气冲冲，道：“亏这个畜生干得出来，捕捉孕妇入府，使人夫妇生离。”

“掳走百余名幼男，强行阉割，大多数幼男死于非命。”

“滥用私刑，折磨宫人，其与商纣王有何异？”

“如此衣冠禽兽，只是打杀一人，已算是咱法外开恩，若是落在寻常百姓头上，老四，恐怕你便要说出诛九族之语了吧！”

朱棣嘴皮子一动，终究是没敢开口，低下头听着朱元璋的训斥。

奏本上所书罪行，他看了也是怒火中烧，故此才会做出决断，将自己的二哥秉公处理。

但他依旧保持着克制，觉得祸不延家人，朱尚炳等人，继承秦王府，继续做个闲散王爷，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现在听朱元璋的意思，不仅仅要虢夺朱樉的爵位，还要连带着整个秦王一脉，都贬为庶民。

如此激烈之手段，他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接受。

朱元璋走了下来，来到朱棣身边，看着这个魁梧高大的汉子，道：“老四，随咱走走。”

说罢，朱元璋走在前面，朱棣见状，急忙跟了上去。

“老四，你说这大明天下，是谁的天下？”

朱棣不疑有他，回道：“自然是爹的天下。”

“咱是皇帝，天下就是咱的了？”朱元璋反问一句。

“这……”

朱棣稍稍思索，回答道：“因为爹拥有天下，所以爹才是皇帝，并非是爹是皇帝，才拥有天下。”

“很好，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还不算太笨。”

朱元璋欣慰的点了点头，这一句话听起来绕口，实则想要领会，很不容易。

权力从不是身份给予，权力的背后，有着一套既复杂又简单的规则。

“老四，神州大地卧虎藏龙，其中比咱会读书有文化的人，成千上万。”

“比咱会领兵能打仗的人，也并非是没有，比咱聪明比咱刻苦的人，也总能找出来。”

“为什么会是咱得了天下，而他们，却成了手下败将，甚至于尸骨无存呢？”

朱棣张了张嘴，很想说出理由，但话到嘴边，却感觉复杂无比，三言两语间完全说不清楚。

朱元璋见他这副模样，笑道：“你说不出来，并不是你不知道，而是你下意识的放弃了某些答案。”

“《荀子·王制》曾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咱本是淮右布衣，能够成事，离不开老百姓的支持，是千千万万老百姓，把咱推到了这个位置。”

“没有他们，咱什么都不是，你，也一样。”

“一个国家，一个朝廷，想要能够长久的运作下去，最离不开的便是老百姓的支持。”

“有朝一日，老百姓对咱们失望了，那便又是烽火肆虐，江山倾覆。”

“老四，你很聪明，咱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凡是和老百姓做对的，那就是咱的敌人。”

“也是你的敌人！”

朱元璋语重心长，他要为自己选择的继承人，逐渐的灌输进一些思想。

这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三观，实在是困难。

虽说困难，但朱元璋还是有些把握，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潜移默化，时间还算充足。

他顺势抛出下一个问题：“老四，你说说看，老百姓为什么选择支持咱？而不是陈友谅、张士诚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