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摩天轮上的沉默时刻》

霓虹灯在雨丝里融化成糖霜,江暮云的指节抵着摩天轮玻璃,倒影里春树的睫毛正扫过某个不存在的刻度。三十七分钟前,当春树攥着两张泛黄票据走向他时,空气里漂浮着校庆纪念册特有的油墨味,像一管凝固了十年的修正液。

轿厢随着机械齿轮发出叹息,他看见春树无名指上的银戒在暮色里泛冷。戒圈内侧刻着他当年亲手调试的AI代码,———那是他们十八岁在实验室熬夜时,他偷偷用激光雕刻机留下的,谎称是测试仪器的校准符号。

“你还在用那个旧型号的录音笔?”春树突然开口,指甲划过皮质挎包边缘。江暮云这才注意到她指间夹着银色U盘,金属表面反光刺得他眯起眼。七年前大巴车颠簸时,就是这个U盘从她书包滑落,滚到他沾着血迹的球鞋旁。

轿厢突然晃动,春树的后颈撞在玻璃上。江暮云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她发丝的瞬间蜷起手指。这个防御性动作如此熟悉,像极了分手那夜他缩回半空中的手掌——当时春树正弯腰捡拾摔碎的陶瓷杯,瓷片扎进掌心时她竟笑出了声,说原来连马克杯都在模仿心脏的碎裂方式。

“苏畅下个月婚礼。”春树的声音混着雨点击打顶棚的节奏。江暮云喉结滚动着咽下某个称谓,指腹摩挲着扶手上凝结的水珠。那些水珠正沿着他们之间的空隙蜿蜒,在真皮座椅上画出一道界限。

当摩天轮攀升至最高点,江暮云在玻璃倒影里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自己正从大巴车后排站起来。那天春树穿着沾了草莓奶渍的白衬衫,苏畅的名字从她颤抖的唇间跌落,在车厢地板上摔成尖锐的棱角。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掰开春树攥着手机的手指,如何在醉意里将那个被篡改过聊天记录的屏幕举到她眼前,如何在看见她眼底漫起的雾气后,用更暴烈的吻堵住了所有解释。

此刻春树的挎包突然倾倒,薄荷糖与止痛药散落在座椅夹缝。江暮云俯身时嗅到她发间残留的柑橘香,那是他们共用洗衣液的余韵。在指尖即将碰到药盒的刹那,春树突然攥住他的手腕,体温透过衬衫袖扣灼烧皮肤。

“江暮云,”她第一次完整叫出这个名字,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当年在大巴车上,其实我带着......”

轿厢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灯光在暴雨中明灭。当黑暗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江暮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不是雨水,是春树咬破的下唇渗出的血珠,正沿着他们交叠的指缝,在座椅上写出一串摩斯密码。

黑暗持续了二十三秒。

江暮云听见春树急促的呼吸在狭小空间里折叠成纸鹤,那些未说完的字句卡在生锈的齿轮间。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春树迅速抽回的手腕内侧有道淡青色淤痕,形状恰似当年苏畅表链的LOGO——那是他们分手三个月后,他在苏氏集团的周年酒会上见过的限量款。

薄荷糖滚落到他鞋边,锡纸包装映出扭曲的霓虹。江暮云弯腰时瞥见春树裙摆下的膝盖,那里新增了淡粉色疤痕组织,像枚被雨泡胀的樱花标本。记忆突然倒带至医院长廊,消毒水气味里蜷缩着春树苍白的脚踝,护士举着孕检报告追问紧急联系人。

“只是维生素。”春树突然用鞋尖抵住滚动的药盒,塑料外壳与金属地板碰撞出空洞回响。江暮云的指尖悬在药盒上方三厘米,这个距离刚好能看清保质期栏被指甲反复刮擦的痕迹——2016年11月,他们分手的月份正蜷缩在磨损的钢印里。

摩天轮重新启动时的震颤让U盘滑进座椅缝隙,春树俯身时后颈露出硬币大小的疤痕。江暮云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位置本该有他亲手贴上的创可贴,在图书馆顶楼为挡住她腺体擦伤的那枚。而现在,淡褐色的瘢痕组织表面,隐约浮现有序排列的微凸点,如同他实验室里尚未公开的第三代记忆芯片的接入口。

雨刮器般的机械声从头顶掠过,轿厢门打开的瞬间,春树将U盘塞进他风衣口袋。残留的体温烫穿三层布料,江暮云在扑面而来的雨幕里嗅到血腥味——不是幻觉,春树松开的手心里躺着枚带血的螺丝钉,正是他今早从旧手机拆下的那枚,底部刻着CX330的编号在雨中幽幽发亮。

雨帘在轿厢外织成密网,春树转身时发梢扫过江暮云的喉结,这个角度刚好让他看见她耳后新添的电子纹身——墨色藤蔓缠绕着二进制代码,正是他上周刚申请专利的神经接口图案。江暮云的呼吸滞在胸腔,实验室失窃那夜的监控画面突然闪回:戴着兜帽的身影破解三道密码锁,却独独带走了初代记忆芯片的失败品。

“婚礼请柬。“春树将烫金信封按在他胸口,羊皮纸边缘割开雨幕,“伴郎服尺寸还是你当年的。“江暮云触到信封内侧凸起的芯片,封装工艺与父亲公司研发的追踪器如出一辙。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苏畅深夜造访实验室,白大褂口袋里藏着春树常用的镇痛贴,薄荷味里掺着促凝血酶的味道。

便利店塑料袋突然被风卷上玻璃,半透明薄膜上印着“第二件半价“的草莓牛奶广告。十七岁的记忆汹涌而至:春树蹲在自动贩卖机前,攥着被苏畅踩扁的草莓盒,乳白色液体正渗进他送她的帆布鞋缝线里。那天他抡向苏畅的拳头带着铁锈味,却不知道春树藏起了半截断裂的肋骨。

“江工!“维修员的声音刺破雨幕。春树退后两步,高跟鞋卡进排水槽的瞬间,江暮云看见她脚踝监测环亮起红光——那是他给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设计的定位装置,此刻正疯狂闪烁着“记忆过载“的警告代码。

霓虹灯牌在积水里破碎成星群,春树的身影被雨稀释成苍白的雾。江暮云握紧口袋里的U盘,金属棱角刺入掌心的疼痛让他想起实验室那只自毁的机械蜂——当它最后一次降落在他手背时,尾针在皮肤上刻下的正是CX330的摩斯电码,而春树的病历显示,那天她恰好因蜂毒休克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