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子时三刻·白骨点灯

  • 无相闭环
  • 含德
  • 3570字
  • 2025-03-10 01:57:57

寅时末的梆子声在浓雾里碎成粉末。

秦蔚睁开眼时,正躺在褪色的朱漆棺椁里。棺盖内侧密密麻麻刻着蝌蚪状的文字,那些凸起的铭文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像极了夏夜里垂死的萤火。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三十六盏青铜灯在义庄四角同时燃起幽绿火苗,将斑驳的承尘梁照得如同森罗殿的藻井。

他翻身跃出棺椁的刹那,掌心的青铜纹路突然灼痛起来。那道自小就嵌在血肉中的逆时针螺纹,此刻正汩汩渗出暗金色的液体。液体滴落在青砖地面的瞬间,整座义庄的地基突然发出齿轮咬合的轰鸣,七十二具白骨从墙角的陶瓮中爬出,自行拼接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叮——“

雾中传来驼铃清响。秦蔚闪身躲到廊柱后,看见十二驾青铜马车碾着星辉驶来。拉车的骸骨马眼眶里跃动着蓝焰,每具车辕上都嵌着块龟甲,甲片上用朱砂写着“幽都巡天“的古篆。当第三驾马车经过义庄时,车帘被阴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端坐的水晶骷髅——那具骷髅的第三只眼窝里,赫然插着半截断剑。

骸骨马突然人立而起,对着义庄发出凄厉嘶鸣。秦蔚感觉后颈汗毛倒竖,转身的瞬间,正对上一具悬在梁上的腐尸。那尸体心口插着柄青铜尺,尺身上蚀刻的星图正在缓慢旋转,而本该腐烂的五官,此刻竟浮现出似笑非哭的神情。

“戌亥之交,阴司点卯。“腐尸的喉骨突然震动,“这位公子,可是要往忘川摆渡?“

秦蔚倒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石柱。柱身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银色丝线,那些丝线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太阳穴。剧痛中,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燃烧的星舰坠落在青铜祭坛,身披羽衣的方士用玉圭丈量银河,九重宫阙在紫黑色雷暴中化作飞灰......

“砰!“

腐尸的头颅突然炸开,飞溅的骨片在空气中划出诡异的轨迹。秦蔚本能地抬手格挡,却见那些骨片突然悬停在他面前三寸,组成个残缺的八卦图案。远处传来金铁交击之声,两道黑影在雾中时隐时现,剑光过处,连飘落的槐叶都被切成规整的方格。

“玄黄书院办事,闲杂退避!“

清冷女声破空而至。秦蔚循声望去,见个戴幂篱的白衣女子踏着青铜罗盘凌空飞来,她手中玉笔挥洒间,竟在空中写出个燃烧的“禁“字。那些组成八卦的骨片突然发出哀鸣,转瞬间化作齑粉消散。

另一道黑影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归藏海里的东西,你们书院也配染指?“说话间掷出个青铜铃铛,铃身雕刻的饕餮纹突然活了过来,张开巨口将燃烧的字迹吞入腹中。

秦蔚趁乱翻身跃上屋顶,掌心纹路突然爆发出炽烈光芒。他这才发现整座义庄的布局暗合二十八星宿,而自己刚才躺着的棺椁,正位于北方玄武七宿的斗宿之位。东南角的井木犴方位,有团黑影正在疯狂啃食青铜灯盏的火焰。

“小友留步!“

沙哑的呼喊从墙根传来。秦蔚低头看去,见个盲眼老者蜷缩在石碑后,怀中紧紧抱着卷焦黄的帛书。老人空洞的眼窝里爬出两条蜈蚣,那些节肢动物用触须在石碑上快速敲击,竟发出类似算盘珠碰撞的脆响。

“老朽这里有个故事,值三枚永通泉货。“盲眼人咧嘴露出漆黑的牙齿,“关于某个在量劫中存活了九世的怪物......“

话音未落,整座义庄突然剧烈震颤。秦蔚看见地面裂开无数缝隙,七十二具白骨组成的北斗七星突然坍缩成个光点,光点中缓缓升起块刻满楔形文字的石碑。碑文上的每个字符都在蠕动,像极了试图挣脱桎梏的活物。

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秦蔚身侧,幂篱下的声音带着焦灼:“别碰那些文字!这是初代观测者留下的......“

她的警告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淹没。铅云翻滚的天穹突然撕开道裂缝,九条锁链垂落人间,每条锁链末端都拴着具青铜棺椁。当第一滴黑雨落在石碑上时,秦蔚看见自己掌心的逆道纹开始逆向旋转,那些楔形文字突然挣脱石碑,化作流光没入他的眉心。

剧痛中,他听见无数声音在颅内轰鸣:

“第七量劫提前了......“

“找到十二墟界的坐标......“

“观测者的眼睛在终末之门后......“

白衣女子抓住他的手腕急退,玉笔在空中画出玄奥轨迹。秦蔚在颠簸中回头,看见盲眼老者正对着裂开的石碑狂笑,那卷焦黄帛书在雨中舒展,显露出半幅星图——正是义庄白骨拼成的北斗七星。

当第九具青铜棺椁坠地时,整片大地突然陷入死寂。秦蔚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拂过后颈,转身的刹那,正对上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那具从棺中坐起的水晶骷髅,缓缓举起了插在眼窝里的断剑。

水晶骷髅的剑锋悬在秦蔚眉心三寸,剑身上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银色的星纹。那些纹路与秦蔚掌心的逆道纹产生共鸣,整座义庄的青铜灯盏突然同时爆燃,绿焰中浮现出十二万年前的战争幻影——身披青铜甲胄的巨人与缠绕星云的怪物厮杀,断裂的兵戈坠落大地,化作如今遍布九州的量劫碑林。

白衣女子翻掌祭出枚青铜印,印纽上的獬豸兽首猛然睁眼:“玄黄镇狱!“浩然正气化作锁链缠住水晶骷髅,却在触及第三只眼的断剑时寸寸崩裂。破碎的青铜锁链在空中重组为卦象,乾上坤下的否卦将整片空间凝固成琥珀。

“走!“女子拽着秦蔚撞破承尘梁,瓦片雨落中露出义庄真正的穹顶——那里用朱砂绘着幅星图,紫微垣的位置赫然镶嵌着块人颅骨。颅骨七窍中钻出青铜藤蔓,正在缓慢地蚕食星辰轨迹。

盲眼老者突然出现在飞檐翘角之上,焦黄帛书悬浮在他头顶,雨水在帛书表面聚成流动的河图洛书:“九棺镇幽泉,该醒醒了!“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九具青铜棺椁同时开启,涌出粘稠的黑雾。

秦蔚感觉掌心的逆道纹突然变得滚烫,那些渗入眉心的楔形文字在血管中游走。当他再次看向星图穹顶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每颗被蚕食的星辰都对应着现世某处遗迹,而紫微垣的人颅骨,分明是自己在镜中的倒影。

水晶骷髅的剑锋刺破时空禁锢,第三只眼窝中的断剑突然发出龙吟。义庄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墟界裂隙。七十二具白骨组成的星图重新亮起,化作流光桥梁横跨深渊,桥面上浮现出十二万九千六百道刻痕——正是量劫历法的完整周期。

“原来如此...“白衣女子突然扯下幂篱,露出左眼瞳孔中的齿轮虚影,“这座义庄是量劫测算的浑天仪!“她玉笔疾挥,在空中写出《周髀算经》中的浑天说,文字化作青铜环嵌套着罩向水晶骷髅。

归墟教徒的狞笑从深渊中传来:“晚了!第七量劫的潮汐已经漫过归藏海!“九具棺椁中的黑雾凝聚成饕餮巨口,将青铜环咬得粉碎。秦蔚看见裂隙深处有座青铜门缓缓开启,门缝中泄露出令星辰失色的光芒。

盲眼老者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两条蜈蚣从他眼眶钻入耳道:“戌时三刻到了!“所有青铜灯盏应声炸裂,绿焰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漏刻虚影。当漏箭指向卯时三刻的瞬间,秦蔚掌心的逆道纹突然脱离皮肉,化作青铜沙漏悬浮头顶。

时空在这一刻陷入诡异的静止。雨滴凝固成水晶珠串,坠落的瓦片定格在蛛网裂纹绽放的刹那,连饕餮巨口撕咬的动作都变成了缓慢的皮影戏。唯有秦蔚能听见沙漏中青铜砂流动的声响,那声音像是无数文明在时间长河中的悲鸣。

“观测者的候选者...“水晶骷髅的下颌骨突然开合,断剑上浮现出银河幻影,“触摸量劫碑。“

秦蔚不受控制地走向墟界裂隙,逆道纹幻化的沙漏投下青铜光柱。当他的指尖触及碑文的瞬间,整座义庄轰然解体,砖瓦梁柱化作星尘旋转。他看见九重天域在星云中沉浮,每重天域都矗立着通天彻地的量劫碑,而现世所在的第三重天域碑体上,已经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痕。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戴着青铜面具的方士在终末之门前刻下逆道纹;

玄黄书院初代山长将观测者遗骸封入十二墟界;

自己从燃烧的星舰残骸中爬出,掌心嵌着块带螺纹的青铜碎片...

“该续灯了。“苍老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响起。秦蔚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站在口青铜鼎前,鼎中盛着的不是火焰,而是缓缓旋转的星云。七十二具白骨围坐在鼎边,每具骨架的眉心都亮着逆道纹的印记。

白衣女子的呼喊仿佛隔着万重纱帐传来:“别碰鼎中的...“

秦蔚的右手已经浸入星云。难以言喻的剧痛从指尖蔓延,他看见自己的血肉在量子态下坍缩重组,掌纹变成了流动的星河图。鼎中星云突然暴涨,化作光柱贯通天地,将方圆百里的雨幕蒸发成环状云气。

当强光散去时,墟界裂隙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块刻满剑痕的青铜碑。盲眼老者的焦黄帛书在碑前燃烧,火焰中浮现出十二墟界的坐标图。九具青铜棺椁化作石像跪在碑周,水晶骷髅的断剑插在碑顶,剑柄处睁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

“你改写了量劫历法...“白衣女子脸色煞白地指着天空。秦蔚抬头望去,只见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了不该出现的方位,紫微垣的帝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归墟教徒的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淡去,沙哑的笑声随风飘荡:“归藏海的大门已经敞开,第七量劫的潮水会洗净所有墓碑...“

盲眼老者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两条蜈蚣破体而出,在空中组成个古老的“墟“字。秦蔚掌心的星河图突然亮起,地面轰然隆起七十二座青铜灯台,每盏灯芯都跃动着来自不同纪元的火焰。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所有异象烟消云散。秦蔚跌坐在废墟中,发现那块焦黄帛书的灰烬里,嵌着枚刻有“玄黄“二字的青铜钥匙。白衣女子望着他掌心尚未褪去的星云纹路,忽然执弟子礼单膝跪地:

“玄黄书院第七代量劫使苏砚,恭迎观测者归位。“

在两人身后,初代观测者的石碑悄然浮现新的碑文,那是用十二种文明文字篆刻的相同箴言:

「每一次拯救都是更残酷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