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疆省鹿市寒风刺骨，五十一岁的荀律回到老宅等死。
这位曾主刀三千余台胸外手术的专家，此刻却像片枯叶倚在褪色的布艺沙发上，腹腔积水让藏青色羊毛衫紧绷出可怖的弧度。
“论文数据在加密盘里，密码是你生日。“他把黑色U盘放进儿子荀成掌心。
读研究生的儿子正在做端粒酶定向激活研究，或许能在二十年后突破他未竟的课题。
身为一家医院护士长的妻子白薇要掀他衣角查看引流管，被他轻轻挡开：“腹水我自己抽，忙你们的，我这边没事儿，让我安静安静。”
荀律语气安静平和地道。
一方面尽量减少给家人带来麻烦，另一方面，他也不愿别人老用担忧怜悯之类的眼神看着极度衰弱的自己。
即便是家人也一样。
他甚至不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有人在一旁观察着自己。
他这一点脾气，倒与道家强调临终要减少干扰，保护神气贴合了。
当然，他是出于自尊等自身意愿，而不是他前一个月见过的张顺致道长对他的叮嘱。
“……”，和他同岁的妻子黯然神伤，但见他面目平静，最终还是颤抖着拉着儿子离开了房间。
她意识到极度好强的丈夫此时是真的不愿意别人守在他面前。
屋子里安静下来，荀律定定神，枯瘦的手指划过泛着幽蓝冷光的腕表。
这个他参与开发的医疗智能体AGI正持续记录着他的生命体征。
荀律想让AGI再给自己制定一个治疗方案，但想想还是算了。
如今这种顶级AGI虽然在医学诊断和制定治疗方案上比一般医生都牛逼了，但再怎么说还没有突破如今的医学框架和底蕴，对治疗他的病情不会有多大帮助。
就别折腾了。
反而会让他走得不安宁。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先天归藏引渡化生经》，是张顺致道长送给他的，他也就好奇地看看，并没有丝毫靠这本书参透生死的想法。
人死如灯灭，浑身细胞将重归大自然界开始新一轮循环，有什么好参悟的。
“形骸若舟楫，神气渡沧溟。”
印着这两句话的扉页翻过去，是一些晦涩的星图与注解，言说肉身终将腐朽，而元神归于太虚。
无感。
泛黄书页间还夹着他前两天夹进去的一张书签——半年前国际医学峰会的邀请函，那时他刚完成世界首例全胸腔镜支气管成形术。
这个医学峰会他没有参加成，因为那时他已经被查出了晚期。
摩挲着这张邀请函，荀律突然剧烈咳嗽，带血痰液溅上书页。
手腕上的AGI立即报警：“血氧饱和度87%，建议启动ECMO支持！“
他按下强制休眠键，防止惊动了妻子和儿子。
继续看化生经。
三魂七魄理论中提到，人在临终前会见到别人无法察觉的存在，甚至会见到已故亲友……
作为一个医生，这种现象荀律是知道的，科学的解释是脑缺氧或神经活动异常。
不过这化生经的解释是人临终前阳气衰弱，魂魄不稳，此为魂魄与肉体逐渐分离的征兆，等于生魂提前短暂出窍，可见到世界真相，也可与灵界接触……
此外，这本化生经对死亡的解释，是形神分离，是向“形散神聚”的转化……
而人在去世后，会进入中阴身状态，这是一段“无肉身束缚，感知超常”的阶段，会见到世界的真相……
看着这样一些理论，荀律皱着眉头，只感觉接受无能，实在缺乏这样的想象力。
还不如看一些仙侠书了。
他看的最多的是仙侠书中那些有关不死药的部分。
若以现实科学类比，不死药可视为“基因修复”或者“能量跃迁”的象征，通过极端能量改造生命形态。
这世界上有存活几百万年的细菌，人类或许能在它们身上提取出一种“不死药”来，只是不知道会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
短短一个月后，躺在病床上的荀律耗尽了最后一点儿生命力，终于来到了生命的尽头。
恍惚中，他不时看到有人走进或者飘进他空空的卧室，有他逝去的爸妈，也有一些陌生人，栩栩如生……
嗯，听临终病人叙述和自己亲眼看到完全是两码事……
“这好像……不是一个神经活动异常能解释啊～”
他手里紧紧抓着腕表呼唤AGI：“小爱，我……是不是……要走了？你跟我来……”
不一会儿，他手一软，眼睛也无力地闭上了，随后再没有了声息……
这一幕，被他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他正在俯视着自己，也俯视着匆忙走进来的妻子和儿子。
他们没有哭喊，只是站在他的床前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妻子用手指去试了一下他的鼻息，无声地软瘫在了他的床前……
那个被她唠叨了一辈子，被她怨艾了一辈子的人就这样走了，安安静静的，临终不愿让人过多打扰他……
“爸？”
儿子伸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脉，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上，那页面上正是密密麻麻的关于晚癌的研究文献。
一阵精神上的痛楚袭来，荀律的手摸到了腕表，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异常，他习惯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小爱，麻烦你诊断一下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他的问语无声。
一行行的字幕哒哒哒地直接出现在了他眼前。
“嗯，荀主任，目前你处于阴魂离体状态，也就是中阴身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荀主任能看到这世界的一些真相。
比如，天地有门，时间有线。
荀主任你看，时间流过你妻子和儿子时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小爱打出的字幕道。
荀律于是注意到了流过他妻子和儿子身上的细碎光尘形成的时间流。
妻子发间那道淡白色时间流笔直地直贯未来，而儿子发间淡青色的时间流却像麻花般扭曲。
“原来我们活在不同的时间长度里。怪不得我儿时只觉得一天是那样漫长，成年后却只觉得一年都如白驹过隙般短暂……”
荀律沉思，只觉得这世界原来和自己的认知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异。
……
中阴身的状态有七天。
七天中，荀律看惯了在他身周不时飘来飘去的人影，也不去管他们，他只是观察着自己的葬礼，也观察着这整个世界。
他的思想开始慢慢转向。
他看到天地如大法阵，万物如小法阵，一切都关联互动，秩序井然。
请来的法师们在做法，偶尔也有契中天地规则的时候，一咒可使一小片虚空变色，一符可使一小片天地宁泰……
他这时才明白，原来玄学一直没有绝迹，它一直就在科学光芒的阴影下隐匿蛰伏！
原来一些真正经典的玄学，那是真的揭示了一部分天地真相，并非都是胡扯！
他忽然笑起来，或许自己毕生追求的病灶清除，不过是低维世界里最笨拙的操作。
或许现代医学穷尽百年解不开的端粒酶谜题，答案就藏在某本泛黄古籍的吐纳口诀里……
玄学中修仙的本质，应该就是对高维能量的驾驭……
或者，人要补命延寿，不见得只能寻求什么“不死药”，修炼也行？
来世必修炼补命！
第七天下午，他的肉身进入了焚尸炉，而悬浮在澄明虚空里的他，正被无数金色光线穿透魂体，天地间每一处漩涡状的“门”都在对他发出牵引力。
“该走了……”
荀律无声喃喃，最后望一眼妻子，短短几天生出的大片白发被风卷乱，幸好还有儿子搀扶着她……
荀律选择了一团漩涡洞投身进去。
他手腕上的AGI发出异常蓝光，卷起一阵纷乱的电子脉冲，如瀑般的数据流正在随着他穿越时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