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
“这干商蠹欺主年少，竟如此胆大包天！”
简单看过了御史中丞与校尉提供的账簿、案牍，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口询问过数名供认不讳的罪人，霍光咬着牙发出一声低吼，
“诸位同僚，此等祸国殃民、叛国资敌的商蠹，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正国法，不除不足以警世人！”
“我稍后就禀明陛下，奏请陛下下诏，着廷尉各部彻查严办。”
“诸位可有异议？！”
“……”
堂中一片安静，绝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与霍光唱反调，否则无异于奸臣自己跳了出来，还把刀递到了霍光手中。
“只是……盐铁之政，国之重务。”
霍光环视堂内，等待了片刻之后，目光最终刻意落在了桑弘羊身上，
“如今众多商蠹牵涉重案，产销必将停滞，若民生有失，恐生变乱，敢问诸公，可有良策以安天下？”
桑弘羊如今虽不是大司农，但毕竟是为官两朝的首席财政大臣。
霍光虽未提前得知桑弘羊今日也要搞事，已经制定好了自己的计划，但既然桑弘羊与他不谋而合，他自是希望有些话能够从桑弘羊口中说出来。
毕竟要接上大汉的这条命脉，说到底还是多少得粘点“与民争利”的争议。
而这个争议，自然还是由桑弘羊和他一起来分担最好……
“呵呵？”
桑弘羊怎会不知霍光在想什么，见有不少朝臣也循着霍光的目光看了过来，已经形成了捧杀之势。
他干脆目光上移望向了穹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我如今手握乾坤之法，在等你先说再踩，你又在等什么？
你不说今日就谁都别说，反正“盐铁之议”是你搞出来的，你若不怕做大汉的千古罪人，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桑公，你昔为先帝股肱，总司国计，于钱粮之道尤为洞明，今事急，可有良策授我？”
见桑弘羊如此德行，霍光以为桑弘羊只是在故意端架子。
于是又将姿态放的低了一些，施礼一拜以求将桑弘羊架在高处，也顺便给桑弘羊递了个梯子……
以他对桑弘羊的了解，这老东西自成了顾命大臣之后，就喜欢自夸当年功绩，如今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主动来夸，这老东西还不立马膨胀起来？
结果。
桑弘羊却只是笑着还了一礼，颇为谦逊的送回来一个软钉子：
“大将军，老夫如今已年近耄耋，早已不复当年喽。”
“……”
眼见桑弘羊不肯配合，霍光也没了更好办法，只得依照自己的原定计划推行下去，于是余光瞄了不远处的大司农杨敞一眼。
杨敞会意起身，正色说道：
“大将军，下官也以为盐铁产销断不可停。”
“因此下官提议，不如暂时先由朝廷指派官员代替那干商蠹接管相关产业，以确保民生民用，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逐步推行罢黜酒榷和盐铁官营之事不迟。”
缓兵之计。
这就是霍光与其幕僚商议出来的补救对策。
他们这些日子已经仔细研究过了从先秦时期管仲、李悝到商鞅，再到如今桑弘羊的盐铁政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替代方案。
于是最终决定使用依照缓兵之计。
说白了就是干掉那些商蠹，以“确保民生民用”为名，以“暂时代管”的方式强行恢复盐铁官营。
至于罢黜酒榷和盐铁官营的事，无限期拖延便是了。
反正这会若不是霍光搞什么“盐铁之议”，这件事也放不到台面上，提与不提的决定权始终是握在他的手中。
“嗯……”
霍光作势稍作沉吟，最终颇为无奈的叹道，
“事已至此，恐怕唯此一策，虽非上善，然亦不得已而为之。”
“罢了罢了，为大汉国祚着想，也为百姓生计考虑，这个骂名便由我来背负又有何妨，无非是些虚名罢了。”
演完了为国为民负重前行的戏码，霍光方才环顾众臣又问：
“不知诸位对于此策，可有何异议？”
“大将军高风亮节啊！”
“下官拜服……”
“大将军真乃大汉擎天一柱啊！”
下面立刻有一部分臣子跟着附和起来，甚至有人因此感动落泪，表现如此突出虽然不给加钱，但日后一定少不了好处。
殊不知桑弘羊也正等待着这一刻。
眼见霍光终于抛出了砖头，他这玉圭自然也不能继续蛰伏，当即又大声道：
“大将军，请恕老夫不敢苟同！”
“大将军此策，与老夫昔日的酒榷与盐铁官营之法又有何异，如此徒劳周折，何异于解衣以涉寒，去冠而蹈火？”
桑弘羊也是有涵养的，没有直接说成是“脱裤而虚恭”，已经很给霍光面子了。
霍光闻言眉头微蹙。
不过不待他说话，杨敞便已反唇相讥：
“适才咨诹桑公，桑公推辞不应，今策既决，桑公又冷嘲热讽，莫不是前有所隐，能拿出更好的法子？”
“老夫拿不出来。”
桑弘羊摊手一笑。
霍光刚打算继续阴阳，却听桑弘羊已经从袖中取出一册简牍，举过头顶晃动着继续说道：
“老夫虽然拿不出来，但万幸当今陛下年少有为，有良策可解今日危局。”
这话什么意思？
“哗——”
殿内立刻又响起了一阵喧哗，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议论此事。
“？！”
霍光亦是心头一颤。
最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哪都有这个小皇帝？
甚至就连今日我特意命范明友将其护送去了石渠阁听授课业，都不能阻止他扰乱计划？
还有桑弘羊！
他不是亲口说这个小皇帝昏庸无道，难以教化么？
为何如今又与他搅和到了一起？
还有这所谓“良策”，那小皇帝连盐铁衙门的门向哪边开恐怕都不知道，又能拿出什么治国良策？
就算真有什么良策，也一定出自桑弘羊之手！
所以……
桑弘羊这么做究竟想干什么？
心中如此想着，霍光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下意识的瞄了今日早朝上始终一言不发的上官桀和上官安一眼。
却见上官桀与上官安亦是一脸疑色，这回似乎并未与桑弘羊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