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对峙

夜色渐深。

开阳县，县衙大堂。

檐角残月被浓云啃噬，秋风卷着腐叶掠过县衙斑驳的照壁。

青石阶缝里渗出苔藓的腥气，与门廊铜钉的锈味纠缠成令人窒息的浊流。

周显仁干瘦的身子裹在青雀补子官袍里，远远望去，像一具没有生气的干尸。

他的枯瘦手指叩击着檀木案几，青玉扳指与木纹碰撞出细碎声响。

铜鹤香炉腾起的烟雾扭曲了他凹陷的面颊，将上方“明镜高悬”的金匾蚀出斑驳痕迹。

堂下，一众衙役如泥塑般分立两侧，皂靴碾着青砖缝里干涸的血迹。

“嘎吱~~”

门轴嘶哑的呻吟刺破死寂。

虚掩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身捕快官服的裴昭迈过堂前门槛，腰间长刀随着步伐轻叩铁质吞口。

火苗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跃动，将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染成赤金色。

他就这么昂首走进大堂之上，唇角凝着讥诮的弧度，目光如淬毒匕首般直刺向坐在高堂之上的县令。

“放肆！”

周显仁突然暴起，镇纸将案上卷宗震得簌簌作响，

“见了本官还不跪拜！”

檐角铜铃被夜风惊扰，叮当声在梁柱间游走。

裴昭逆着烛光眯起双眸，看着堂上县令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忽然嗤笑出声：

“跪？！我又不是罪人，为何要跪？！”

“大胆！！”

周显仁再度出言呵斥，

“那我且问你，消失的三天，你去了哪里？”

“在下这三日突然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周大人若是觉得我这般不告而别坏了规矩，大可依律罚我俸禄便是。”

裴昭浅笑着出言回应。

周显仁闻言嘴角扬起一丝狰狞笑意，随即开口道：

“三日前王捕头横死街头，当夜你便踪迹全无。”

话到此处，他稍稍做了一丝停顿，而后用枯枝般的手指猛然戳向堂下！

“分明是你，裴昭，弑杀同僚，畏罪潜逃！！！”

说完这话，周显仁高举的惊堂木随之重重拍下！

骤然的巨响惊飞梁间栖鸦，两边烛台亦是被这气浪掀得东倒西歪。

“周县令，你这栽赃手段倒还真是‘高明’！！”

裴昭冷冷看着堂上气急败坏的县令，脸上讥诮的神色变得愈发浓厚！

斑驳光影里，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晚王捕头死前那副绝望模样。

“既然你说是我杀了王捕头，你可拿的出证据来！”

说话间，他的拇指顶开刀锷半寸，森然寒光映出他眼中闪过的一缕杀意。

“啪！！！”

堂上惊堂木再次轰然炸响，震得铜雀灯台火星四溅。

“证据，你还想问我要证据？！”

周显仁枯枝般的手指掐进乌木案几，尖锐的指甲生生在上面掐出五道月牙白痕，

“本县令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发现王捕头尸体的那条街巷，当晚就是你负责巡查。

而又在王捕头死后的当晚，你又无缘无故失踪。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自幼在开阳地界无依无靠，还说消失了是为了处理什么私事？！”

话音落下，没等裴昭再做反驳，他伸手抽出桶中令签，向着裴昭所站位置用力一掷。

“来人，给我拿下！！”

周显仁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案牍上，嘶哑的声线如同夜枭啼鸣。

十数柄雪亮雁翎刀应声出鞘，刀刃映着跳动的烛火在裴昭周身织成寒光罗网。

顷刻之间，两侧的一众衙役已然将裴昭团团围住。

呛啷！

裴昭拇指抵住刀镡暗刻的狻猊纹，三寸青锋在乌木鞘中发出龙吟般的颤响。

刀未出鞘，森然寒意已顺着青石砖缝漫开。

冷月自窗棂斜照在他半边面容，裴昭右眸中跃动的烛光倏然凝成两点寒星：

“我看谁敢！！！”

鎏金烛台应声炸开数点火星。

青年扶刀踏前一步，皂靴碾碎满地霜华，刀柄红穗如血珠飞溅。

此话一出，前排衙役的刀尖几乎瞬间齐齐下坠半寸！

不久之前，这些人可是亲眼目睹了前去缉拿裴昭的那群人回来时的狼狈模样，

不仅如此，那李明甫瘫软如烂泥的身影更是此刻犹在眼前！

那青年虽未拔出鞘中长刀，可凛冽杀意已割得众人喉头发紧。

一时间，现场陷入了一个颇为滑稽的模样：

明明仗着压倒性人数将青年团团围困的衙役各个肢体僵硬、面露惧色，

反倒是被围在当中的裴昭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矫健的身姿反倒是愈发挺拔了几分！

“你....你？！！”

周显仁的瞳孔猛地收缩，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案几边缘，指节泛白。

他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中转动，像两粒发霉的枣核。

“反了！反了！”

县令歇斯底里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裴昭，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听得这话的裴昭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战战兢兢的衙役，最后定格在周显仁那张已然扭曲的老脸上：

“周县令，我可没想要造反，我来这，就是为了讨一个公道！”

“公道？！笑话，你一个杀人潜逃的罪犯，居然在本县令面前将什么公道？！！”

周显仁撕心裂肺地冲着裴昭咆哮，好像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彰显他最后那一点做为上位者的地位与尊严！！

“好，周大人！既然你要谈公道，咱们就好好谈谈公道！”

裴昭玄色衣摆忽如黑云翻涌，说话间，整个人突然向前猛地迈出一步。

围堵人群随之猛地向后退开一步，所有人都神色紧张地看着围在中央的男子，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

“这些都是公道！”

“你说我杀了王捕头，就要将我治罪。”

“那我且问你.......”

每说一句话，裴昭便按刀向前迈出一步。

当第五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已然来到了县令那桌案的近前！

裴昭的眼睛死死盯着此刻已经面如死灰的周显仁，

然后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地咬牙问出最后的问题：

“县令大人勾结妖邪祸乱开阳，这，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