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的晨雾被艄公的竹篙搅碎,于谦踏上江南贡院的青石台阶时,湿冷的空气钻进麻布长衫。他攥紧考篮的藤条提手,指尖触到底层那方冰凉的歙砚——父亲于仁昨夜擦拭了整整三遍,砚台侧面“晋商通四海“的刻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杭州府于谦,地字十七号!“
胥吏的唱名声惊飞檐角铜铃下的燕子。穿过龙门时,于谦余光瞥见贡院照壁上的新漆,朱砂涂就的“为国求贤“四字鲜艳得刺目。三日前在图书馆猝死的记忆突然翻涌,他踉跄扶住石栏,掌心传来粗粝的触感,这才确信自己真成了永乐二年的举子。
号舍的霉味混着陈年墨臭扑面而来。于谦展开题卷时,对面传来窸窣响动。透过杉木隔板的裂缝,他看见白发考生正用指甲抠挖砚台底部,金粉簌簌落在《春秋胡氏传》上——这是后来因南北榜案被凌迟的刘仕谔,史书记载他曾在会试夹带金叶。
“小友,借点清水研墨?“枯瘦的手突然伸过隔板,腕骨凸起如刀锋。老人浑浊的眼珠盯着于谦的水囊,“今科策问该在河工,听说杨学士的门生......“
“铛——“铜锣声打断低语。监试官捧着黄缎包裹的题匣走来,绯色官袍上的獬豸补子随步伐摆动。于谦低头研墨,发现歙砚底竟嵌着半片残破的海图,浪花纹路间标注着古怪符号——这分明是葡萄牙人的罗盘方位标记。
展开题卷刹那,墨汁溅在“问治黄之策“五个大字上。前世在黄河档案馆看到的3D水利模型突然清晰,于谦运笔如飞,将现代系统工程拆解成明代语境:“水陆并举,当筑遥堤以束水,浚引河以攻沙......“写到“勾股测深法“时猛然顿笔,这个时代还没有利玛窦带来的《几何原本》。
“大人!“隔壁突然传来撕纸声。刘仕谔将写满字的考卷塞入口中吞咽,喉结滚动如垂死青蛙。胥吏脚步声逼近时,老者突然撞向石墙,鲜血溅在于谦的考卷上,在“以几何法丈量河床“处绽开血梅。
“疯举子秽卷!“监试官扯走染血考卷时,于谦瞥见解缙的皂靴停在跟前。主考官指尖摩挲着腰间鎏金钥匙——那纹样竟与父亲书房的密匣锁孔完全一致。
三日后放榜,于谦在二甲第七名找到自己名字。赴琼林宴的马车行至三山街,忽然被八抬织锦大轿截住。轿帘掀起,露出张圆润笑脸:“陈记票号给于进士道喜,令尊的印子钱......“商人腰间羊脂玉佩闪过“周“字刻痕,与歙砚底的“晋商通四海“笔迹如出一辙。
文华殿内,朱棣的织金常服在烛火中明灭不定。“于卿的束水攻沙法,与郑和带回的海图倒有暗合。“皇帝屈指敲打奏折,殿外突然传来沉闷象鸣,占城贡使的仪仗正穿过东华门。
“若此法需十年之功,黄河可能等得?“天子声音骤冷。于谦伏地时闻到龙涎香里混着火药味——那是琉球贡使进献的“铁火砲“在偏殿试射。
“臣愿以身为堤。“话音未落,解缙突然剧烈咳嗽,袖中滑落的宣纸上,精确绘着于谦试卷里被血污遮掩的河床几何图。殿角铜漏滴答声里,于谦想起刘仕谔咽气前,用血指在墙上画的三个连环圆圈——此刻惊觉那竟是黄河故道在汴、泗、淮三水间的旧河道。
暮色中的杨士奇撑伞立在石狮旁,油纸伞沿雨水连成珠帘:“年兄可愿同观番商演炮?“他腰间钥匙随步伐晃动,于谦摸到袖中染血考卷的抄本,突然记起穿越那日图书馆的古籍——《河防通议》残页上,有人用红笔圈出相同的三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