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和离后,清冷权臣来我医馆看男科
- 留云洞主
- 3747字
- 2025-03-17 08:23:04
靖善二年五月,京城宁府。
东偏院里一片四方形的晴空甚是刺眼。杏眼桃腮的少女身披斜阳,百无聊赖数着庭中的青砖,眉心一点朱砂鲜艳夺目。
“三爷怎的总不回来?”
“听书房的妈妈们说,三爷这些天一直都在翰林院。”
冯田田唯有苦笑。两个月前,夜阑人静之时,她趁宁修筠酒醉,悄然进了他的书房。翌日他醒来时,怀揣着莫大的耻辱和愤怒拂袖而去。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足过她的东偏院——好像以前他就来过似的!
宁家三公子修筠,字无秋,靖善元年探花。十五中举,十八登科入翰林院。番邦来朝,以五行出上联“烟锁池塘柳”刁难众学士,宁修筠连出三对“烽销漠塞榆”、“桃燃锦江堤”、“烛深锦壁楼”,亦以五行为对,力压番邦使者,才情震惊朝野。
更不必说,跟随其师修撰前朝史书,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女真进犯,撰写檄文,铺张扬厉,洋洋千言倚马可待……如果没有祖辈定下的婚约,这样一位年少有为的才俊,本不是她一个穷举人的女儿高攀得起。
回想起洞房花烛夜,当她怀着忐忑,带着新嫁娘的娇羞和期待,静等心心念念的夫君掀起盖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望着盛装打扮、艳若天仙的冯田田,宁修筠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立即移开眼神。他抱臂而立,剑眉微微拧着,仿佛在思索什么。良久,他突然发话,屏退房里所有的下人。
“夫君,”冯田田怯生生唤道,“夜深了……”
“冯姑娘,”宁修筠彬彬有礼打断了她,“我与冯姑娘的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非我心中所愿。从今往后,宁修筠会给足姑娘体面,宁家也不会短了姑娘的吃穿用度。但是我只能做到与姑娘相敬如宾,至于旁的,实在无法许诺,还望姑娘谅解。”
…………
丫鬟锦瑟宽慰的话语,将她从痛苦的回忆中拽了回来,“不过,三奶奶且请宽心,太太说了,三爷端阳会回家过节。”
端阳……庭院深深,幽闺寂寥。连春秋代序,寒暑更迭,都似乎不再分明,而只是单调无意义的重复,竟让她忘了人人企盼的佳节。
她想做点什么送他。可是自己不擅女红,大的物件也做不了,就香囊吧。配好丝线,她又犯起头晕,躺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爬起来裁剪缎面。
“奶奶要不歇着,我替你把剩下的活做了?”丫鬟锦瑟端茶进来,不由关切道,“我瞧着奶奶气色不太好,大热天的,不要中暑了。”
冯田田执意不肯。她要让每一个针脚都凝结自己的心意,怎能随便假手他人?她唯恐一不小心绣坏了,眼睛都不眨一眨。将近日落时分,她打好最后一个活扣,长长吁了一口气,小脸累得惨白,软软倒在了床上……
她昏昏沉沉躺了几日,期间无人问津。只有好友江璃来过,见她病病歪歪不像是能读书的样子,便读了几页话本替她解闷。次日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便赶紧爬将起来,梳洗打扮前去请安。
甫一进门,便见宁夫人逗着四岁的幼女桃姐儿,屋里满是欢声笑语。小丫头的嘴好似抹了蜜,哄得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一口一个心肝。
冯田田心底一阵窒闷,两人的天伦之乐让她又想起远在家乡的爹娘。待在这里,她只觉得自己分外孤独,分外多余。她硬生生扯出一抹笑,上前问了好。
宁夫人捏了捏桃姐儿的脸蛋,“嫂嫂来了,桃桃,快叫嫂嫂……桃桃乖,该写字了,先跟梁妈妈到里屋去,一会儿和娘一起吃饭,好不好?”
奶娘抱着桃姐儿下去了。冯田田正揣度着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听宁夫人冷不丁问道:“听说你通过江家闺女,在外边出卖丸药,可有此事?”
冯田田顿时张口结舌。
刘妈提醒道:“奶奶,太太问奶奶话呢。”
冯田田嗫嚅道:“母亲,我只是想——”
宁夫人颇为不悦,“宁家的规矩,女眷向来是不出门做事的。你能卖得几个钱,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以后切莫在做这样没搭撒的事,不然我宁家的脸往哪里搁?还有江家那闺女,往后少同她往来。上不能孝敬婆母,中不能笼络丈夫,下不能收服妾室,镇日谈些虚头巴脑的诗文,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好不容易找到的谋生赚钱的门路,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全然断绝。往后,又该怎么解决越来越多的不时之需?冯田田面如土灰,不住地哆嗦着,战战兢兢应了声是。
瞅着她柔懦卑怯、低眉顺眼的模样,宁夫人愈加不喜,摆了摆手,“罢罢,往后不再犯也就是了,你快下去吧!”
冯田田如出生天,行了礼便匆匆而去。刘妈送她出门,路上禁不住埋怨道:“奶奶若是缺了银钱使费,只消派我们对太太或是二奶奶说知一声便是了。若是传扬出去,外人岂不是要揣测宁家克扣用度,刻薄儿媳?实在怨不得太太不生气。”
冯田田小声抗议,“凝玉不会说的,她答应过不告诉别人。”
“诶呦我的奶奶,你可千万莫要这般见风是雨,轻信于人。袁二奶奶说不会讲,就真个不会讲?哪有那么美的事,指不定在背后如何编派呢!”
一番训教,直说得冯田田面红耳赤,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惭愧无地。一直到刘妈走去忙自己的活计,冯田田才回过味来。
找管家的二嫂?她又不是没找过,每个月让锦华去领取应得的份例,锦华都是吊个脸子回来;什么吃的用的,冯田田永远要拣别人剩下的。还有江璃,一位远近皆知的才女,她们凭什么用这样刻薄的说辞形容她。就因为她冯田田在府里不受待见,所以连她的朋友也要遭人瞧不起吗?
浑浑噩噩进了东偏院,锦月喜上眉梢迎来,一下子冲散她心头的愁云,“奶奶,爷给奶奶带了东西呢!有上好的缎子,还有好多新奇玩意儿……”
锦瑟打开盒子,将琳琅满目的东西捧到她眼前。绣着“岁岁平安”的粽子形挂坠、彩泥捏就的憨态可掬的老虎摆件,艾草编成的驱邪的发簪和手绳……冯田田爱不释手,刚要收拾春台摆放起来,又急急放下,袖了香囊便跑出去,锦瑟急忙快步跟上。
出了院子,忽地撞上一人,袖中的香囊掉了出来。冯田田未及俯身,便有人抢先一步捡了去。
是桃姐儿!
她头上插满青色发簪,樱草底素面妆花的小袄上也挂着同款的吊坠,俨然一个绿野中的仙子,抓住香囊再不肯撒手,欢呼雀跃,“我要这个!哥哥给的,都不如这个好看……”
冯田田急了。明日就是端阳,绣这一个就几乎累垮了人,她哪里有时间和心力再做一个?她脑袋里轰然一声,什么都顾不上,甚至不记得先哄哄小姑娘,便一把抢了过来,“对不起,桃桃,这个不是给你的,你要是——”
小姑娘才不听她这一套,登时大哭起来,“我要嘛!我要嘛!嫂嫂坏——”
乳娘赶紧顺毛捋,“好好好,嫂嫂坏,妈妈再给姐儿做一个,好不好?”
冯田田心烦意乱,没有耐心再理会这个小孩子,转身便走了。身后乳娘喃喃嘟哝着:“呸,连小孩子的东西也要抢,真是上不得台面!”
“夫、夫君,这是我做的香囊——”
少女声如蚊蚋,低得几乎听不到了。不过宁修筠见她手心捧着一只精致的香囊,怯怯地看着她,就是不说,他也早就猜着了八九分,于是温言嘱咐道:“有劳娘子费心。——刘妈,过来收起吧。”
一袭大红色销金云纹团花直裰,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冯田田偷眼窥他,一路的风尘仆仆,并不曾使他的丰采湮没半分。
忽然闯入的锦华,解救了她的羞涩和困窘,“奶奶,袁二奶奶差人给奶奶送书来了。我遍寻奶奶不见,锦瑟姐姐说,奶奶去爷的书房了。哎,可把奶奶给找着了!”
宁修筠一怔,“你同袁家嫂子,似乎颇为亲厚。”
锦华插嘴道:“爷不知道,奶奶一直向袁二奶奶学诗呢。袁二奶奶不住地夸奶奶,说奶奶甚是勤勉好学,早晚是女诗人!”
“锦华!”冯田田轻呵一声。
是的,她一直在向好友江璃学诗。
在嫁进宁府一年,所有努力皆付诸东流以后,冯田田渐渐明白,宁修筠是一个贵公子,哪里会缺绣女和厨娘。她想得到宁修筠的心,却竭尽全力去做贤妻良母,无异于南辕北辙。只要她与他一日无话可谈,他就一日不会喜欢她,而只会鄙夷她,厌弃她。被迫娶一个目不识丁的无知村妇,对他来说,想必也是痛苦而无奈的吧!那么,如果她也能谈掌故、作诗词了,他会不会感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呢?
只是,本来她想偷偷用功,等到学得像样以后,再出其不意地惊艳他,这下也落空了。她面上红透一片,像个煮熟的虾子,心里暗怨锦华多嘴。
宁修筠不觉讶然,瞳孔微微一震,缓缓说道:“袁家嫂子才华出众,颇有林下之风。你跟着她,想必获益良多。——这本《宋词选》,是她拣选编撰的?”
“正是。”
“可否借我一阅?”宁修筠低沉又醇厚的声音,让冯田田由失落中生出欣喜,“我想参考一下袁家嫂子的高见。过两天还给你。”
“当然可以,你不必着急还我。”冯田田开心得几乎飞起来。
宁修筠微微一笑,“走吧,母亲在等我们了。”
她欢欣鼓舞地跟了上去。这一次同行,足以让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充满甜蜜与欢愉。
次日午后,冯田田袖子里揣着自己新作的几首诗词,心怀忐忑地朝书房走去。
得知宁修筠出门和同案的朋友吃酒去了,她止不住地失落。看来,想和他探讨诗词,今天是不能了。不过这一次,没有人阻拦她再进书房。冯田田暗暗窃喜,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的心里,稍微重要了那么一点点呢……她可以把自己的诗留在这里,没准儿他会看到!
书房里寂然无人。
冯田田走到案边,忽然一个趔趄。有什么东西忽然绊了她一下。她俯身看去。不看则已,一看险些当场气绝。
香囊灰扑扑地掉在地上,显然经历了一场浩劫,流苏早已不知去向,里面的药草也扯得七零八落。冯田田抖抖索索地拣起来,上面还有小孩子凌乱的脚印。
冯田田的耳朵嗡嗡作响,周遭一切事物仿佛都没了声音。前所未有的酸涩和痛楚萦绕心间。她紧握双拳,修长的指甲陷进了肉里,也浑然不觉。眼前的景色恍恍惚惚,走马灯一般,晃得人烦厌透顶。
“刚才……有什么人来过吗?”
“桃姐儿来书房闹腾了一通。”
锦瑟见她面色惨白,不免惊慌失措。
“奶奶可是不舒服?”
冯田田没有回答。
她眼前一黑,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