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身世之谜

长安京城东,行人川流不息,马车粼粼而来。

孔锦伫立在街头身着软银轻罗百合裙,亭亭如玲珑玉树,她特意低调地穿上了正五品的裙子,但是今日妆容格外精致,在寒露浸润蔷薇花的拂晓开始梳妆打扮,脸上均匀地抹上淡淡的粉脂,细细地画蛾眉,抹去眉间愁迹。

想起三日前的那一出,不知林安时今日会不会再来?

阳光洒在绿瓦白墙之间,楼阁飞檐层层叠叠,商铺飘扬的纷繁旗帜下,一个风姿特秀的公子缓步走来,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看到面前长身玉立的林安时,孔锦感觉热风拂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香囊真的有用吗?”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孔锦看着林安时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问自己,顿时松了口气。

“我从十岁起便在此求医。”孔锦走在林安时身侧,耐心安抚,街市的嘈杂也慢慢不入耳。

将军府看中的医馆自然是医界翘楚,孔锦自幼习贵族礼仪,罚跪和打手板是常事,从小就没少跑医馆。

“三夫人来了,今日是何处不适?”一个须发皆白,但是双目炯炯有神的大夫迎上前。

“吴大夫,我有一位故交,夜里常做噩梦,睡不安稳,想请您瞧瞧。”孔锦柔声说道,但是躲闪的目光还是被林安时尽收眼底。

“这位公子,请坐。让老夫为你把把脉。”吴大夫娴熟地搭上林安时的手腕,“公子梦中都是何人何事?”

“大雨滂沱,将领士兵皆战死。”林安时拧着眉头,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还有……还有,皑皑白雪埋住了我已故的战友。”

吴大夫听闻,缓缓收回搭在手腕上的手,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公子这是心结成疾,老夫先给您一个安眠的香囊,之后再精心为您配置顺气解淤的香囊。”

孔锦看到有方可医,便放心下来。

“这个香囊可先系腰上。”

孔锦闻声接过蓝色丝绢缝制的香囊,十指纤纤,捋了捋红白丝绦编成的花穗,转身想帮林安时系上。

“不用劳烦夫人了,下官自己来。”说罢,林安时慌忙中,心一沉,接过孔锦手中的香囊,白净修长的双手灵巧地将香囊系于腰间,手也不再是守城战役中孔锦握住过的粗糙干裂的那双了。

孔锦的手停在半空中,空荡荡。就如她此时空荡荡的心一样。

终究是生分得令人心伤。

孔锦心不在焉地和林安时出了医馆,往将军府的方向走着,突然林安时停下脚步,“前面就快到将军府了,我就送你至此好了。”

孔锦看了看远处“将军府”偌大的牌匾,心里的委屈和不解化成了一丝愤怒,“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

“我从小便是这般胆小,一个人在世,明哲保身有错吗?”林安时嗤笑着冷冷道,“夫人没有经历过,被所有人抛弃,困在一座死城里吧?恕下官愚钝,孤身一人还是谨小慎微好。”

孔锦望着林安时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那些以为被皑皑白雪掩埋的记忆也涌上心头,林安时所言的那些抛弃他的人中,当时始终不能给他答复的自己恐怕也是一个吧。

午后将军府里人头攒动,李克用麾下的几个太保奉命来找顾彦朗商议要事。

现如今皇室式微,陇右节度使李茂贞,宣武节度使朱全忠的日渐强大,李克用防患于未然,与唐廷高官日渐来往密切。

孔锦独自躲在海棠园里,看着被春风吹皱的一池碧水,想着早上医馆的事,暗自神伤。

突然一个身着黑色官服的年轻男子轻轻踏入园子。孔锦听闻动静,立即转过头,瞧见是二太保李嗣昭,便懒得搭理他,扎扎实实给他翻了一个白眼。

李嗣昭却被眼前这个傲慢又娇俏的美人儿逗乐了,既带几分真意又带几分玩笑地说道,

“有没有兴趣从了我?顾彦朗能给的,我加倍给你。”

孔锦刚想让他到池边照照镜子,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呦,二哥也好这一口啊。”李存勖从树后走出,灿灿然。“父亲一定没想到,商议要事竟商议到女人身上了。”

李嗣昭自认理亏,说不过李存勖,便恼怒地甩甩袖子走了。

孔锦觉得好生尴尬,起身准备偷偷溜走。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你和他已经没有可能了。”李存勖看着孔锦留给他的孤单背影,急声说道。

孔锦知道李存勖已经看出来她和林安时的猫腻。

她顿了顿足,微微侧过脸,眼眸低垂,睫毛微颤,看不真切表情,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软银轻罗百合裙上,即便是舍去他难以越级的打扮,穿上与他匹配的衣物,也终究无法触摸到彼此。

孔锦陷入沉默,头上的琉璃花钿好像也失去了光泽,“是,没有可能了吧。”她缓缓吐出几个字。

说罢,孔锦的心又空旷得厉害,自己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好抉择?明明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泪光闪烁,那可能是去年冬天,自己冰雪包裹的外壳终于融化了。

***

“你不能自己给他吗?”郭雀儿对于孔锦一早,喊他来给林安时拿香囊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孔锦的声音冷的不像这个春日该有的温度。

“你……你为什么要给他香囊?”郭雀儿有些吃瘪,弱弱地问。

“经阴地城一战,安时有时会睡不好觉。上次医馆的大夫制好了几份香囊,我差人拿来了。”

“没有我的一份吗?”郭雀儿看着摆在面前五颜六色的精致香囊不禁问道。

“这么多个,你拿一个呗。”孔锦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有点心疼自己的香囊。

“你这打发我倒好。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我每天睡得特别好。”郭雀儿听出了孔锦的敷衍。“对了,阴地城一战,不是轻而易举击败敌人吗?怎会落下这个病根?”

“李克用是很轻而易举,但是城里的守卫军和百姓却如人间炼狱。安时那时的一些生死之交也没能活着出来,所以他每到伤风体寒时就经常从梦中惊醒。”孔锦回忆起那段不愿想起的日子。

自己方可选择忘记,而林安时只能被迫记得,战争与死亡永远对活着的人更残酷一点。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郭雀儿纳闷。

“阴地战乱的时候,我也在。”孔锦觉得越解释,心越乱,索性把香囊一股脑塞进郭雀儿怀里,就想走。

“孔锦”郭雀儿轻轻喊住,怀里的香囊清香袭人,他似乎懂了一点点,轻声说道。

“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冷冰冰。”

***

林安时仔细端详了这几个色彩缤纷,秀功整齐的香囊,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回。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给我上。”郭雀儿猛地拍了林安时肩膀一下,林安时淡淡回答道“看够了。”

“孔锦也是个可怜人,若她可以重新选择……”郭雀儿说着自己的心也惆怅起来。

“她无论是选顾彦朗,还是选李存勖,都比选我好。”林安时过了良久缓缓开口道。“我本姓林,生父是林言。”

郭雀儿腿一软,扶住了桌子,“你父亲是黄巢的外甥!”

“狼虎谷一战之前,我和娘亲留被在了起义军的老营唐弥寺。兵败的消息传来,娘亲托亲信把我送走,自己却留在了唐弥寺。”

郭雀儿的手心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当年黄巢以叛国罪,被诛杀了九族。众人皆传,斩草除根才能消除唐廷的恐惧。

“十二岁的时候,婆婆发现了我一直在和商队打探长安的消息,就得知了我是黄巢起义的余党的孩子。”

“所以婆婆和你一直瞒着我?”郭雀儿一脸的不可置信,整个人无力地倚在桌旁。

“我是叛军余党,其实应该是要离开的,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婆婆怕你牵连,所以就一直没告诉你。”林安时因为一直瞒着郭雀儿而愧疚解释道,“如果不是婆婆一直劝解阻拦,我可能早就离开了。

“你敢走,我就打断你的腿。”郭雀儿突然起劲了,从桌子上支棱起来,紧紧抓住林安时的肩膀吓唬他,末了,又感慨地轻叹一声,轻轻放开他,温声说道“不管你从何处来,我只认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这样的,我相信孔锦亦是如此。”

“事已至此,我和她之间已无可能了。应说,在阴地城我跪下求她时,我便断了这个念想了。”

林安时看着手心的掌纹,眉眼低垂,苍白的手掌中,纹路凌乱错杂,就好比他们的人生,岔路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