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是我的夫人

她不想死...

至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死去...

惨淡的月光从雕花窗棂落在女人失去血色的面容上,妆台上的铜镜中那双并蒂莲绣鞋无力地垂落在风中摇晃。

是谁杀了她?还是她自己寻死?

灵魂跟着雕花铜烛台上的烛火一起摇曳,破碎模糊的光影中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狞笑着,他们拖拽她、撕扯她的灵魂,尖锐的嗓子喊她的名字,粗糙的手拽起她的身体,尖锐的指甲划过她的脖子。

这些鬼魅的面容好似隐藏在她记忆深处的某个人,虽看不清,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不要......

似有什么东西被拽走,那是她心底无比珍视之物,她想大喊想让他们停下,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绝望之际,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很快男人的哭声又被黑暗迅速淹没。

阿阳...

求求你......

抓不住的鬼影攥着那东西转身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只徒留下无尽的空洞与恐慌无限蔓延开。

阿阳...

在这黑暗里,她隐隐觉得这场噩梦似乎与这个哭喊的陌生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自己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手臂轻轻将她抱起,熟悉的淡淡松香萦绕鼻尖,那香味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耳边传来男人温柔的呼唤,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到后来近乎是带着哭腔的祈求。

“求求你,阿阳,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阿阳是她的名字吗?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可这声哭喊让她的心莫名揪起来,似乎在她遥远的记忆里这声音曾无数次响起过。

那人一遍遍地求她别离开,求她可怜可怜他,求她一定要活下去…他的声音让她的心也跟着疼起来,阿阳恍惚中感觉自己的命运一直再被这声音牵引着,只是如今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好苦!

紧接着唇上一软,苦涩液体缓缓渡入,那苦味瞬间在舌尖散开,阿阳几乎是本能地抗拒,可那人仍固执地喂着。

真的好苦!

她这人向来不爱吃苦,不想这苦味久留便机械地吞咽着,咽下去的不知是药,还是满心的酸涩。

这苦涩的药汁或许是解开自己记忆谜团的关键。

身子愈发轻飘飘,像没有了筋骨,古怪又舒适的感觉,在这诡异的混沌间,阿阳仿若醉在男人的温柔里,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

也不知这般清醒又迷糊地躺了几日,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她该睁眼瞧瞧抱着自己的人了,总不能让这人日日对着她哭,一遍遍绝望地喊着她的名字。

“阿阳。”

房内烛火微弱似随时会熄灭,熟悉的松香再次飘来,阿阳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为何?为何这木檀香的味道会让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那人再次抱起她将苦涩药汁一点点喂入她的口中,待他喂完药,阿阳学着话本里的情节,先是极慢地微微动了动手指,每动一下,阿阳都能感觉到那个人的身体在发抖。

果然,在她动了好几次后,那人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那力气大得似要将她手捏碎,他的口中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阿阳!阿阳!”

他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响亮,带着难以言喻的惊喜与激动。

这个男人...阿阳微微皱眉,他喊自己名字时,那颤抖的声音里夹杂着分明是愧疚,呵!这一定是个负心汉!

转了转眼珠子,阿阳刻意缓缓地、极慢极慢地睁开眼,起初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瞧见一个朦胧身影。

“......”

他...是谁?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那人的模样一点点映入阿阳的眼帘,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因激动微微颤抖的嘴唇上,很薄没有什么血色,仔细瞧,他两眼下皆是乌青,面容消瘦得近乎脱相,往日的风采被憔悴掩盖,他身上穿的是官服,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光泽。

她认识这个人吗?阿阳看着他,莫名觉得他这般憔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可又想不明白缘由。

更奇怪的是,她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却莫名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模样,这个陌生的男人应该是俊逸矜贵,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阿阳,你醒了?”他声音颤抖,带着不敢置信。

阿阳盯着他,一时间脑子的那个翩翩公子的形象和眼前的人重合,她竟看痴了,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他长得真好看啊,就像话本里那些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你没事就好了。”

见她醒了,那人先是一愣,随后像疯了一般猛地紧紧抱着她,那力气大得让阿阳差点喘不过气,感觉肋骨都要被勒断了,男人像没察觉她的痛苦,更多是害怕眼前人会再次消失。

救…救命,她要喘不过气了!

男人靠在她肩膀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间,声音沙哑得厉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一切……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寻着他的话,阿阳心中泛起一丝疑惑,这个人说的结束了到底意味着什么?

“……”

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阿阳被他抱得不知所措,身体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用力推开,还是任由他这般抱着。

这男人到底是谁啊?

“醒了就好……”他又在喃喃自语,只是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温热的液体落在阿阳肩膀上,一滴、两滴……越来越多,阿阳这才惊觉,他在哭。

他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扑簌簌直掉,打湿了她的肩膀,活脱脱就是话本里形容的“泪如雨下”。

一个大男人竟然为了她哭的如此伤心?阿阳觉得自己与他之间必定有着如话本里写的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目光扫到房内那面雕花铜镜,镜子里映出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一看就是刚大病初愈。

咦…她再怎么说也算是个极其水灵的姑娘,眼下怎么像个女鬼似的?!

镜中倒影重重叠叠诡异扭曲,女子憔悴的面容寸寸剥落成青面獠牙的厉鬼,嘴角暗红的血渍流入折断的脖颈中。

啊!

阿阳猛然捂住自己的脖子,那股窒息感从记忆深处卷土重来,不对不对,自己应该是死了才对!眼下这是...

重生到别人身上了?可镜子里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的脸啊!

再看抱着自己的男人,他明明生得那般好看,此刻却如此狼狈,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哪还有半点贵公子的模样,真是辜负了这副好皮囊。

呵...

犹豫片刻,阿阳适时开口道:“唔……那个……你是谁?”

抱着她的人身子蓦地一僵,抓着她肩膀的手发抖得更厉害:“你不记得了?”

听见她的声音,男人眼神中分明闪过慌乱。

“记得什么?”

他怎么一直发抖,自己又不是女鬼诈尸,哦不对,好像她就是。

男人慢慢从她的怀里起来,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阿阳,眼神似在审视又似是不敢相信,好像她才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你说……什么?”

阿阳努力在记忆深处寻找这个人的痕迹,可是什么也没有,更诡异的是连她自己的过往也变得模糊。

这个男人身上奇怪的反应,说不定自己的失忆和他有关,甚至还与自己重生有关。

撇撇嘴,阿阳有些委屈:“你这人好不讲理,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你这一来就搂搂抱抱,还哭个不停,这要是传出去,我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姑,姑娘家?你在说什么?”

他声音低哑,带着深深的疲倦感,听起来比这个大病初愈的人还虚弱。

“我不是姑娘家,难不成还是个男子?我感激公子救了我,所以,公子能放开我了吗?这般搂搂抱抱,传出去我可是要被浸猪笼的呀。”

男人不可置信地把手放到她额头上,眼神复杂难辨,手心的薄茧摩挲过额头有些痒痒的,可他的手却冰冷刺骨,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阿阳被冰得忍不住一抖。

好冰!

这一抖像是吓到了他,男人赶忙收回手,还不等阿阳出口,男人转而又狠厉地抓住她的肩膀,压着声音,似笑非笑地说:“你又在和我玩什么把戏呢?”

他这话是在愤怒?难道原主以前也有过类似奇怪的举动?还是说原主的性格与她现在截然不同?

阿阳抓起他的手,用力往他自己脸上一拍:“你自己摸摸,冰不冰。”

不管如何,这男人怎如此莫名其妙,如此不讲理!

男人顺势摸着自己的脸,摸着摸着竟突然笑了起来。

他在笑?这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莫不是傻了,还是疯了?

可是,阿阳又荒唐的觉得男人的笑透着无奈与苦涩,像是在掩饰什么。

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惊恐地拉起被子,阿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盯着他:“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你未娶我未嫁,可别拉拉扯扯的,传出去对两家名声都不好,你说是吧?”

他淡淡笑着,语气里带着轻轻的调侃:“我未娶你未嫁?小六你这话说的,未免太没良心了吧?”

他不笑的时候表情冷峻,像座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这一笑却有了几分烟火气,让人不由放松几分警惕。

小六?小六也是她?

阿阳听到“小六”这个称呼,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个称呼背后难道是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嫌弃地一撇嘴,阿阳腹诽道:小六?这是我的名字?这什么烂大街的名字啊!还是说,我是他娶的六房?小六该不会是他对我独有的称呼吧,这也太腻歪了!

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小声嘀咕道:“瞧着他年纪也不小了,娶六房小娘倒真有可能。”

男人往前靠了靠,阿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紧张得张口结舌:“什么,什么小六?我是你的第六房小娘?”

那人又靠近几分,动作轻柔地将阿阳额头上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好笑道:“怎么睡了一觉后,把自己睡糊涂了?你是看轻了你自己,还是看高了我?就你这么凶悍不讲理,当然是我唯一的夫人。”

阿阳听着他的话,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着对自己的宠溺,可又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这消息于她不亚于如晴天霹雳,阿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我……我嫁人了?我嫁给了你?那,那我是谁家的姑娘?”

自己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嫁给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那人浅淡地敛了敛眸,双眸看向她时,竟有几分温情:“你是我上个月出门办差事路上遇见的,你说你对我一见倾心,又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好几日,说什么也要跟着我。我被你折腾得没办法,只好把你带进府。后来我查到你无父无母,家世也算清白,又觉得你挺有趣的,不如娶了养着玩。”阿阳觉得他描述的这段相遇太过简单,其中必定有隐情,自己真的会如此主动纠缠一个陌生男人吗?

无父无母...呵这身世是否过于悲催了点......

“当真?”

“当真。”

这人撒谎都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就他家这豪华的布置一看就是富贵至极的人家,像他这样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主,怎么可能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姑娘做夫人?

阿阳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依旧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那,那我总有一个姓吧?我总不能姓小名六吧?还有,还有你父母能同意你娶我?听你所言,嗯……你我的姻缘像是我的单相思,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好聚好散?”

他眸色一怔,声音低沉:“爹娘早些年已相继过世。”

他提到父母时,眼神中泛起深深的悲伤。

他也无父无母?阿阳心中很不道德的嘀咕着:那可太好了,毕竟这种大户人家的公婆,规矩肯定多,自己可不想整天活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她的夫君沉思了一会,回神后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想得倒美,白吃白喝我这么多,现在想醒了就跑?”

“……”呵,阿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伸手轻轻抱着她,动作温柔得像抱着稀世珍宝,低声和自己继续解释:“你我的缘分,是你先招惹的我,后来才是我自愿娶的你。不过前些日我惹你生气了,你很难过,就想离开我。我……我逼你逼得太急了,你惶恐中掉入了湖里,可能是敲到脑袋了,所以全忘了。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我会待你好。”

暗暗掐了掐手指,阿阳心里想着:可别吧,男人总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可怜兮兮地说什么会对你好。他若真心里有我,又怎么会舍得让我吃苦?还逼我逼得跳湖,他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肯定是发现被骗婚了才想跑的。

阿阳总觉得他在隐瞒一些关键的事情,诸如为何自己会因为他的逼迫而跳湖,这背后的原因绝不简单。

男人的长发垂落她的胸口挠的她有点痒,阿阳顺势玩弄着他的头发,闷声道:“一定是你对我不好,我才会想跑。不然这里好吃好喝供着,还不用伺候公婆,我又不傻,怎么会想跑?”

他任由阿阳玩弄着他的头发,一脸诚恳:“是,以后我会对你好,把之前对你的亏欠都补上,你就好好呆在这。”

“我...”

“大人!”

阿阳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这时神色焦急的婢女匆匆走进来打断了这段温情,那个婢女看见她先是震惊得整个人一抖,随后阿阳居然还从她的的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

为何?

“大人,我家姑娘她!”

婢女的话戛然而止,阿阳的好奇心被瞬间勾了起来,这个婢女要说的事情应该与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秘密有着极大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