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萧摩诃

四月二十六,破晓时,鄱阳湖江口忽现大雾锁江。

许多江船见状,无奈,纷纷暂泊松门岛。

慢慢的,漕运帆影如织,松门岛附近密密麻麻泊满了江船。

江船上,船工们个个手持短矛,警惕着观察着周遭,鲜有人下船上岛。

因这松门岛上,常年有贼患盘踞。

不过,此番漕运江船颇多,皆为托运官盐官铁者,自身有一定武装力量,只要提高警惕,谨防匪患靠近登船即可。

若不是江口大雾,大抵是不愿来此停泊的。

“羊郎君,前头大雾锁江,恐怕今日行不得了。此处鱼龙混杂,不是讲王法的地方,郎君最好安定此间,切莫上岛。”

羊鷟一身束装立于船首,闻得背后老船家提醒,颇有疑虑。

此处为鄱阳郡下辖,怎会不讲王法呢?

他久待京师,远游还是头一遭,对于老船家的提醒,反倒是兴致浓厚。

此番远渡江陵,羊鷟搭乘的,乃是承运官盐官铁的漕运江船。漕运江船航速缓慢,数日间,才到鄱阳湖江口,又遇大雾封江。

想来,到江陵也要四五日后了。

想着,羊鷟心生郁闷,“老船家,可有酒饮?”

“羊郎君是起了酒欲?舱内备有糙酒,稍候,老夫去取。”

半晌,一酒葫芦便递到羊鷟手中,他仰头猛灌一口,只觉入喉间辛辣骤起,虽无京师美酒绵润,却别有一番滋味。

酒性起,羊鷟一手握着酒葫芦,一手操起长槊,舞动起来。

甲板上,破空声骤起,老船家看得目瞪口呆,暗道一身,好俊的身手!可惜家中小女已经婚配,否则,定是要招为女婿的。

羊鷟舞得兴起,再嘬一口糙酒,暴喝声起,长槊自手臂间翻转起来。

“舞得好!”

“真俊呐!”

甲板上,鼓吹声一片,船工与漕运水手们纷纷吹哨鼓掌助威。

此间,船首一侧,另一艘漕运江船正缓缓停靠来。江船风帆上,悬挂着‘蔡’字幡帜,两船相距三丈江水。

‘蔡’字幡帜下,有一名少年郎君,观其眉骨高耸,下颌棱角分明,稚嫩中带着些桀骜,紧盯着隔船舞槊之人,看得入了迷。

舞得犀利,当讨教几招!

少年郎君拿定心思,竟朝甲板后退几步,助跑下,一个纵跃,竟将三丈江水视为无物,靴底稳稳当当落到了对船甲板。

“何人!”

“戒备,有贼登船了!”

少年郎君突如其来,无疑惊动甲板上的船工与水手,他们纷纷靠在一处,十分警惕。

羊鷟眉头微蹙,转身去看,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立着一位少年郎君,观其稚气未脱,年莫十五六,于是开口道:“汝是何人?观貌亦无贼相,如何登的船?”

少年郎君这才意识到不妥,鲁莽行为竟被误解了;于是摆摆手,指着三丈江水外的漕运江船,解释道:“吾乃萧氏曰:摩诃,自那船一跃而过,非贼也。”

见众人不信,萧摩诃又来回跳跃,演示了一番,众人这才放下警惕心。

羊鷟见状,也是大吃一惊,此人身手竟如此灵敏,跃动间视三丈江水于无物,奇人也!

“不知这位萧小郎,所来何事?”

“观足下舞槊之姿,想来讨教一番。”

“哦?”羊鷟闻言,也来了兴致,反正滞留此处,不如应下,只当消遣,“观汝未及弱冠,羊鷟当以单手应之。”

萧摩诃爽朗一笑,“是被足下小瞧了,待吾取来长矛,定教足下尝尝苦头。”说着,一个纵身来回,取来一杆长毛,矛头直指羊鷟,“来战!”

“小郎君,仔细了!”羊鷟长笑一声,单腕抖槊直取萧摩诃咽喉,槊锋破空如鹤唳。

萧摩诃见槊锋迅猛,却不避其锋芒,不退反进。他将长毛抡圆,横扫而去。

两器相撞间,碰撞声刺耳,迸出火星四散。

羊鷟虎口剧震,大吃一惊。掌中槊杆几欲脱手——这稚子臂力竟恐怖如斯!

萧摩诃得势更凶,矛影上下翻飞,每击皆挟疾风之势。羊鷟疲于应对,单臂渐麻,靴后跟不由自主向后踏退,束衣后背浸透冷汗。

转瞬间,已被逼迫至舷墙阑干。

“萧小郎,雏虎也!”

“敢小瞧萧小郎,尝到苦头了罢!”

“也不打听打听,这长江水道上,萧小郎的名号,人送外号‘力拔千钧’!”

‘蔡’字幡帜下,船工与水手们高声呼喊示威,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羊鷟身后船工与水手亦不甘示弱,纷纷呐喊助威。

大意了,不想竟是一位狠辣少年郎!

羊鷟眸中锐意骤起,忽弃守势,槊尖虚点萧摩诃左肩。

萧摩诃急横矛格挡,却见长槊如灵蛇摆尾,槊纂毒龙般钻向膝弯!

萧摩诃踉跄侧滚,矛杆支地间,甲板破裂。羊鷟趁机猱身疾进,槊刃贴着少年耳畔掠过,削断一缕鬓发扬于甲板。

“好个回马槊!”

“力沉而迅猛,羊鷟收回此前轻佻之言,当全力以赴。”

言语间,羊鷟缓缓抽出背着的左手,双手持槊,已然认可眼前这位少年郎君。

“痛快!”

萧摩诃忽然暴起,两人鏖战数十回合,难解难分!

论力道,羊鷟难以抵挡,眼前少年郎力沉势猛,隐有招架不住之势。好在,自幼便时常与父亲羊侃对战,习得一些巧招,才勉强占得上风。

羊鷟不禁暗道,其年尚幼,假以时日精习巧劲,吾当自愧不如也!

真是少年英雄,不如在此结交。

打定主意,羊鷟忽撤三分力道,萧摩诃收势不及向前扑跌。电光石火间,羊鷟槊纂挑起少年束腰玉带,四两拨千斤将其甩飞于甲板上。

萧摩诃长矛脱手钉入甲板三寸,败局已定。

“摩诃败了。”

羊鷟收起长槊,见萧摩诃一脸沮丧模样,开口安慰道:“论力道,小郎君是要更胜一筹的,羊鷟胜在巧劲罢了!如此好身手,为何不从军呢?倘若从军,他日定能建立不世功勋。”

萧摩诃却灿笑道:“军中军法森严,摩诃自幼随姑父走南康漕运,自由自在惯了。除非来个将军当当,否则,还不如在这长江水道上快活呢!”

羊鷟颔首,毕竟人各有志,也不好强求,“好一位快意小郎君,今日能相识,全凭这大雾机缘,不如对饮一番?”

萧摩诃扯了扯玉腰带,提议道:“此间糙酒,不足道也!不知有没有胆量,上岛讨几樽美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