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穷人没资格不懂事

瓦房结构很奇怪,呈竖凹字形,长的一边临街,当成铺面租出去,就是这块现在还比较偏,一个月也没几个租金。

后面一边是韩金章的卧室和厨房,另一边是韩庆波的卧室和餐厅,中间有一小块空地,空地的树杈下挂着一个大砂袋,树后是石棉瓦盖顶的厕所。

这就是韩家父子俩的居住环境,这父子俩一个整天只知道喝酒,一个光晓得打架,街坊邻居当面不说,背地里不知道嘲笑过多少次了。

韩庆波刚才已经喝了一轮,听到韩金章的话睁开浑浊的眼睛,迷迷糊糊看过来,“咋了?今天有啥事?”

“爸,我今天突然醒事了,觉得不能再这么吊儿郎当过下去了,今天我陪你喝两盅,我们父子说点心里话!”韩金章忍着泪水给韩庆波把酒满上。

“你.....你喝多了?”韩庆波一瘸一拐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他早就骂过韩金章不知道多少回,让韩金章不要打架,每次都不听,今天突然回来说要改,韩金章是既高兴又害怕失望。

“跟小狗子、跳蚤、涛子他们几个喝了两瓶啤酒,没多!来,我们先干一个!”

韩庆波带着疑惑和儿子一饮而尽。

“爸,自从妈过世之后,我一直在怪你,怪你整天只知道喝酒,不知道干正经事。”韩金章红着眼圈给杯里倒酒。

“我今天才晓得,你喝酒也是由不得,当年出车祸骨折引发了风湿痛,每天都疼得死来活去,不喝点酒压着真的熬不住!这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韩金章再次一饮而尽。

韩庆波是老辈人,在儿子面前就算再难受也不肯露出脆弱的一面。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韩金章都认为自己的爹是光知道喝酒的废物,直到他去世,韩金章匆匆从外地回来料理后事,才从大伯韩庆江口中得知了这些。

他在家的时候,韩庆波再痛都强忍着,他不在家的时候,每天疼的哀嚎不停,吵得左右邻居不得安宁。

但只要逢年过节韩金章从外地回来,韩庆波就继续忍着,他不想让儿子担心。

韩庆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拼命压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谁......谁给你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晓得了!来,我们再碰一个!”

第三杯酒下肚,又吃了几口烤串,“爸,你也吃,光喝不吃对身体不好。”

“这几年我做的也不对,其实我也不想打架来着,就是那帮狗东西天天当着我的面喊你跛子,我做儿子的能让自己的爹受这委屈?”

“一开始打不过,我就天天打沙袋练,打了一年,全南山县,再也没有哪个家伙敢当我面这么说了!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是我连累你啊!”韩庆波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些他其实都看在眼里。

“到这个时候,我不认为是我做错了,当儿子的打骂自己爹的,天经地义,要怪就怪他们没家教,既然他们家里没教好,那我就代他们的爹妈管教他们!”韩金章梗着脖子说道。

“但是,我不该觉得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更不该觉得打架比学习更重要!之后几年,我继续打架确实是做错了,辜负了你的期望,我再给你道歉!”

“好,你能想到这些就好!”这次韩庆波泪如雨下,绝望多年的生活似乎又有了希望。

“我中午逃课,到学校后山晒太阳做了梦!梦见二十年后的事情,我跟几个兄弟伙情况天差地别。”

“小狗子压线上了大专,一毕业就被他老子安排进了烟草局,仗着他老子和他舅的关系,到点就提,没多长就当了邻县烟草局的副局长,娶的媳妇儿也是烟草系统的,两口子一年轻轻松松几十万。”

“省城有房,BJ有房,没事儿就到处旅游,中国逛完了去外国,娃一生下来车子、房子、前途啥都有!一辈子屁事都不用操心。”

“吴长涛他叔更厉害,没上线都能给他弄个本科读,毕业后靠着他叔做生意,我们南山县今后十年的绿化园林项目,至少四成是他做的,外地的也有不少。”

“行情差的时候一年百十个,好的时候大几百上千个都有,十来年就挣了一个亿!”

“跳蚤家里比较一般,可人家爹也是体制内的,能找到门路花钱,给他弄了个事业编,娶了媳妇儿生了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至于我,没考上大学瞎晃悠,把人打坏进去了,出来后干啥人家都不要我,只能下井挖煤、到矿山上打炮眼,到你走都没娶下媳妇儿。”

“其他几个有的做点小生意,有的给别人干活,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跟他们一比,我想起了一句老话,‘你是砍柴的,他是放羊的,你和他聊了一天,他的羊吃饱了,你的柴呢?砍柴的陪不起放羊的’。”

“人家敢不上课,整天瞎晃荡,是因为家里早就安排好了,能好好学习读好大学固然不错,考不上也没关系,照样可以潇洒。”

“我呢?家里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觉得风光,一进社会就傻眼了,这时候才晓得,不是跟他们一个班,就是一个层次的人。”

“他们可以不懂事,我这样的穷人没资格不懂事,我要是不懂事,我们家就彻底完了!”

“我前些年走错了路,好在还年轻,还没落下案底,从现在开始改还来得及!”

“爸,我准备喝完酒就回去看书,争取考个大专,毕业出来找个好工作,挣钱给你看病,我就不信这病治不好。”

韩庆波走了之后,韩金章找了好多医生问过,韩庆波的病其实能治,就是要花钱。

而韩庆波想着把钱留给韩金章找工作、结婚,硬是没舍得用。

结果这些钱还有他们家的房子,一半赔了打架的受害者,一半拿去疏通关系。

韩庆波没了房租收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瘸着腿出去打工,最终劳累而死。

“啪!”韩金章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爸,这辈子我肯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信你,我信你!今后我也能不喝酒就不喝酒!咱们两个一起把日子过好!”韩庆波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儿子的脸,然后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哭声在夜空中飘荡,久久没有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