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断剑脊营地的篝火在风中摇曳,火星四溅,
“滋啦”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鼾声淹没。
焦黑的木炭在火堆中裂开细纹,
飘散的灰烬如鬼影般盘旋在营地上空。
亚伦抱刀倚在木栅栏旁,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营地外围的灌木丛。
夜枭的啼叫从远处林间传来,他下意识握紧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团长,哨位全撤了?”一名断臂佣兵缩在火堆旁嘟囔。
卷起的裤腿下露出红肿的蚊虫叮咬痕迹。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烦躁地挥赶虫群,
树枝拨弄火堆时火星“噼啪”炸开,惊得他猛地缩回手。
“那帮畜生要是杀个回马枪的话……”
“闭嘴。”亚伦瞪了他一眼。
“天亮前必须全撤到碧水河湾,现在全给老子养精蓄锐。”
卫廉那小子到现在都没个准信。
怕是已经死了。
该死的,自己当时真是脑子犯抽抽了才会相信那小子一个人就能把深水镇的豺狼人清理掉!
亚伦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居然在这浪费了一整天!
好在那帮畜生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动攻击,
不然自己这会怕是已经去见晨曦之主了!
他话音未落,一阵窸窣声突然刺破死寂。
灌木丛的阴影如活物般蠕动,折断的枝丫发出清脆的裂响,
所有醒着的人瞬间脊背绷直。
什么人?
亚伦的瞳孔骤然收缩,大刀“锵”地出鞘,
刀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寒光。
难道是那帮狼崽子的先锋斥候?
屮,这帮畜生到底还是来了!
他脖颈青筋暴起,喉间挤出一声低吼。
他娘的,卫廉,老子要被你害惨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他快撤了来!
只是一个眼神,亚伦身边的同伴便快速吹响哨子。
铜哨的尖啸撕破夜空,惊起林间栖息的渡鸦,
黑羽纷飞中夹杂着凄厉的“嘎嘎”声。
急促的哨声让营地中所有的人都惊醒过来,
农奴们慌乱地抓起长矛,矛尖碰撞发出凌乱的叮当脆响,
卫廉的直属军士们也迅速起身将抱着的武器横起,
与佣兵团的诸位互相抱团组成战阵。
卫廉将营地的指挥权全权委托给了亚伦,军士们不必多说,
剩余的农奴在经过战争的淬炼后相比原来的作用要大许多。
至少握住长矛的手不会因恐惧颤抖而扎不下去。
灌木丛中踉跄跌出一道黑影,沾满泥浆的皮甲早已看不出原色。
“团长……咳咳……深水镇……”那人影扑倒在篝火旁,脸上满是脏污。
亚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斥候。
是团里失踪的斥候卡尔!
……
“什么?你是说那小子真的一个人把深水镇的豺狼人全干掉了?”
亚伦的大嗓门响彻了整个营地。
在简单的给卡尔包扎并整了些食物休整后,
对方说出的话语却让亚伦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那小子……不,男爵大人!”
卡尔灌下半壶劣质的麦酒,喉结剧烈滚动。
酒液顺着下巴滴落,卡尔连擦都没擦继续说道:
“他一个人杀穿了小镇广场!满地都是被藤蔓吸成肉干的豺狼崽子,那些藤蔓比大腿还粗!”
火堆“噼啪”炸响,映得众人脸庞忽明忽暗。
洛林手中的木勺“当啷”落地,热汤溅湿了裤腿也浑然不觉。
他呆坐在原地,瞳孔中跳动的火光逐渐被水雾模糊。
“放屁!”断臂佣兵猛地起身,残缺的右臂在空中胡乱挥舞。
“老子跟兽人干架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奶呢!藤蔓能杀兽人?
你小子嗑药嗑出幻觉了?”
卡尔突然扯开背后的衣襟,露出了血淋淋的细密伤口,
翻卷的皮肉间还嵌着几根刺入深处的荆棘倒刺,
每呼吸一次就有黑血从伤口中渗出。
“真的!我当时真的差一点就要被豺狼人发现抓到了!
突然那些豺狼人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往一个地方聚集了起来!”
卡尔的神情有些后怕:“再然后我鼓足勇气探出去看的时候……那些藤蔓!”
“那些藤蔓就像他娘的疯了一样生长,
把那些聚集起来的狼崽子全部吸干,
有的甚至吸干了都不放过抓在地上拍碎了吃!”
卡尔的声音陡然拔高,显然那些画面对他造成了不小的视觉冲击。
“要不是我跑得快只挨了那藤曼一下,我早就死了!
而男爵大人就站在里面!”他猛地指向深水镇方向,指尖颤抖。
“那些藤蔓…就好像伤不了他一样,其他豺狼人都在哀嚎逃跑,
只有他在里面闲庭信步!”
“团长…你是了解我的!
我的视力一向很好,我没有骗人,我没有骗人!”
卡尔越说情绪越激动,呼吸也变的逐渐急促。
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暴的画面,
而那道银发的身影与周围环境形成的强烈反差……
牢牢的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我相信你卡尔,你冷静一些。”亚伦轻轻拍了拍卡尔的肩膀。
掌心触及的布料已被冷汗浸透,亚伦看着卡尔的眼睛。
“让格尔去帮你去把刺拔出来,再敷点药休息会。”
亚伦看得出来,卡尔确实没有骗人,
无论这个消息多么令人不敢置信……
那家伙,居然真的做到了……
想起卫廉那英气自信的神色,亚伦哑然失笑。
看着那副穷酸样子,骑士就俩,军士就十个的穷酸男爵居然还能有如此手笔?
“我就知道,卫廉大人他一定能做到的!”
一位隶属于卫廉的年轻军士振臂欢呼。
“卫廉!卫廉!卫廉!”卫廉旗下的军士带头欢呼了起来,
情绪逐渐传递了整个营地。
铁手佣兵团的诸位也逐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洛林抹了把脸站起身,将父亲的短刀狠狠插进土地。
刀柄上缠绕的染血布条在夜风中轻轻起舞。
“卫廉!卫廉!卫廉!”洛林率先站了起来呼喊着卫廉的名字,
他眼角的泪痕仍旧清晰可见。
父亲……您可以瞑目了……
短短两天时间,他经历了太多。
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亡,亲眼看着杀父仇人们遁逃,
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父亲……
他已记不清自己流过多少次眼泪,但他在内心暗暗下了决定。
从今以后,眼泪将只会从他的敌人处流淌。
他要追随那个独自帮他复仇的男人,至死方休……
从铁手佣兵团的诸位到农奴们,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庆贺。
卫廉的名字在营地中响彻云霄。
从打扫战场埋葬尸体的麻木,到如临大敌的戒备,再到无奈准备撤退的惆怅……
最后到迎来胜利消息的欢呼!
大家伙紧绷的心神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
终于不用再面对战争了!
“诸位!”亚伦突然跃上装载粮草的板车,
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我想没有人会想在如此值得庆祝的夜晚安然睡去~”
他刻意拖长的尾音被一阵哄笑打断。
“这是个足以让吟游诗人编撰诗歌传唱的史诗故事!”
他拔出大刀插进车板,刀刃入木三寸,晃动的刀身将在火光下不断闪烁着光芒。
“但这次与在酒馆前听那些英雄事迹不同!”他猛然提高音量。
声浪惊得拴着的战马都扬起了前蹄。
“你我都他娘的亲自参与了进去!”
“所以趁这个机会!”亚伦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脏污却兴奋的脸,
在某个瞬间,他仿佛看到老伙计们阵亡前最后的表情。
“我亚伦·奥尼尔以铁手佣兵团的团长身份向各位弟兄们问个事!”
他深吸一口气,肺叶间充斥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之前的赌约算不算数!!!”
“算!”三十多道沙哑的嘶吼撕裂了夜空。
营地边缘的芦苇丛轻轻晃动,戈德温牵马静立在阴影中。
远处的篝火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泥地上,金发被夜风掀起几缕,
发梢还粘着着些许未干的血渍与草屑。
他松开缰绳,任由战马低头啃食嫩草,
自己则倚着歪斜的树干,剑鞘上的狮纹徽记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欢呼声浪扑面而来,他望着人群中央振臂高呼的亚伦,
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轻笑。
“还真是老样子……”他低声呢喃,从腰间皮囊摸出半块干硬的麦饼咬在齿间。
饼渣簌簌掉落时,他恍惚看见只有十岁的卫廉蹲在臭水沟旁,
将手上最后半块黑面包掰给蜷缩在墙角的孤儿。
那时的银发少年也是这样被孩子们们围着欢呼,
破旧衣袍上溅满泥点,却比公爵府宴会厅里任何一件礼服都耀眼。
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蛙鸣,他仰头灌了口麦酒,
喉结滚动间将叹息咽回肚里。
篝火的光芒在他瞳孔中跳跃,恍惚间与记忆里贫民窟的油灯重叠。
当年那个在漏雨棚屋里对他伸出援手的少年,
如今已能让整支军队为他沸腾。
可有些东西从未变过。
“走哪儿都这么招人呐,老大。”他屈指弹去酒壶上粘到的血痂,
转身牵马走向欢呼的人群。
轻轻叹息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倒是省得我去给你撑场面了。”
……
欢庆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的阴暗角落处,一道苍白的符文悄然亮起。
霍森腐烂的尸骸从地底钻出,幽绿鬼火在空洞的眼眶中跳动。
它死死的盯着营地中毫无防备的众人,眼中满是对吞噬生者的渴望。
数百具豺狼人亡灵紧随其后,腐肉与碎骨在地面拖出黏腻的痕迹。
它们无声无息地逼近营地,腐烂的喉管中酝酿着死者的低吼。
杀……吃……
复……仇……
然而暗处忽有琴弦震颤。
月光被树冠切割成细碎的银箔,一道身影斜倚在桦树横生的枝桠上。
他轻轻拨动怀中鲁特琴的第七根音弦,瞬间音波如涟漪般荡开。
亡灵们的动作骤然凝固,鬼火在音律中碎成萤尘。
霍森的颅骨“咔嚓”裂开,黑袍人埋入的箭矢化为了齑粉。
“无趣的剧目。”诗人轻笑,指尖拂过琴身雕刻的鸢尾花花纹。
“值此欢庆高歌之时,岂容你等秽物扰了雅兴?”
琴声再度响起时,亡灵如被无形巨手碾过,碎骨与腐肉坍缩成满地碎粉。
夜风划过树林,所有痕迹随风消散,唯有琴声余韵在林间徘徊。
诗人的竖瞳穿过黑暗,落在营地边缘的戈德温身上。
忠诚的骑士正将酒壶抛给欢呼的佣兵,火光正为他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
“该为你写首怎样的诗呢,卫廉·莱尼尔?”他喃喃自语,袖中滑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
羽毛笔尖蘸着星光写下标题:《血荆棘与银狮》。
远处,戈德温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桦树林,却只见到枝桠带着树叶在风中轻晃。
地面,隐隐有寒气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