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
下邳城依旧繁忙,街道上的马蹄来往不绝,家家户户不敢开窗。
刚刚安抚好丹阳兵,重新布置完城防的新徐州牧吕布,此时才回到州牧府。
东侧厢房里。
吕绮玲早已备好肉汤麦饼,蔬菜瓜果,盛放案几,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用心十足。
待吕布入内,她便亲自上前伺候。
“父亲可又饮酒?”
吕绮玲为吕布卸下披风,小掩琼鼻,语气里带着嗔怒责备。
“大事已成,小酌两杯。”
吕布面如傅粉,傲睨自若。
他坐在木榻边沿,依旧显得身材高大,与战场杀敌时那般骁悍狂烈不同,此时竟也带着慈祥。
在他看来,只有唯一的女儿与自己血浓于水。
其他的什么妻妾,不过是随时可以换掉的衣服。
“昨夜我在后院中......”
趁着吕布吃食期间,吕绮玲讲起了刘升。
事无巨细。
娓娓道来。
“咳咳......这话真不是绮玲你用剑抵在他喉咙上说的?”
一块羊肉噎住喉咙,吕布哭笑不得。
刘升竟然说出,曹豹谋反,张飞不能敌之,吾请温侯入城协助,名正言顺。
有点意思。
“此乃他亲口之言,我何须用剑逼他?”
吕绮玲蹙眉不乐,也就在敬重的父亲吕布面前,才有一些小女子姿态。
“那绮玲认为他为什么这么说?”
“贪生怕死?”
“他要是怕死敢杀我的亲信魏越?”
吕布冷哼一声,长眉拧得像是两把刀,一把是不满刘升胆大妄为,另一把是不满魏越胆大妄为。
刘升猜的不错,魏越竟然捷足先登去找甘夫人?
吕布很生气。
也暗暗惊叹,魏越的身手可不简单,当初与自己投靠袁绍时,曾以数十骑就冲散黑山军骑阵。
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单杀了?
正常情况下,吕布必然会为自己的亲信出头,这是他作为领袖的担当。
然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下邳新定,严格的军纪意味着吕布能尽快掌控徐州,关乎大局。
刚好魏越违抗自己命令被杀,倒是明正典刑。
至于魏越部曲的不满,那自然是慢慢消化。
不是让他们慢慢消化情绪,而是谁不满消化谁,全都不满那只能全部消化。
刘升有句话抓住了吕布痛点,就是他的一些麾下逐渐越权。
对于四海飘零的吕布集团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现象。
“那他是?”
吕绮玲追问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想到刘备竟然还有这样能屈能伸的儿子。”
吕布久经人事,已经看出刘升这是想替刘备及时止损。
他知道刘备已经必败无疑,只是时间问题。
那为什么要让刘备及时止损?多让他损失一点不是更好吗?
吕布哼笑一声,“勿需理会,替我看住他。”
“其言人无信则不立......”吕绮玲眉间纠结,犹豫着说出这句话。
“住嘴!”
吕绮玲收拾着陶碗,却被吕布暴呵打断,陶片脆地的刺耳声令人发毛,温馨氛围荡然无存。
吕布不忍,欲上前安抚,手伸到一半,又变成握拳拍案。
“绮玲也是这般认为吗?”
他愤怒的是自己的女儿竟然也如外人这般看待自己。
世人只知我吕布言而无信,却不知我创业艰辛!你与那一群满嘴仁义道德之人讲道义?吃亏的只会是你。
天下枭雄谁不是骗来骗去?独我吕布无信之人?
在吕布的认知里,大家都是一样的无信之人,只不过他们善于伪装遮掩而已。
“女儿只是想帮帮父亲。”
吕绮玲眼袋婆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不能为父分忧。
“那就见见他。”
吕布的语气终是软和了些。
......
女眷后院。
甘夫人与刘升以及他两个妹妹刘欣刘白,围坐在案几吃饭。
“阿......公子......”
刘升安静跪坐,甘夫人不敢打扰,见案上菜糊渐凉,这才壮着胆子叫道。
她忘不了刘升压在魏越身上,用剪子捅死他,还说了句到时候再杀你一次的场景......
事后他竟然还笨拙用长剑敲砍下魏越的脑袋。
“呕!”
想到这里,甘夫人差点把腹水都吐了出来,过了一会脸色嫣红。
“阿母不怕!欣会保护你的!”
八岁的刘欣敲打着陶碗,大咧咧道。
“阿姐昨晚你躲在木榻底下的时候是不是在发抖?”
五岁的刘白蠢萌蠢萌的,说的话不着边际,鼻涕流进碗里都没发现。
刘欣刘白是刘升同父异母的妹妹,刘备可娶过不少的妻妾,经常丧偶......
昨晚她们躲在一个小婢的房间里,并没有看到刘升兽性大发的一面,但多少也感觉到是他解决了危机。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刘升看了眼两个可爱的妹妹,长叹一口气。
当刘备的家人可太难了,这一子二女都无历史记载,说明死得早。
而且据他所知,刘备抛妻弃子之路才刚刚开始,将来有的是磨难等着。
“怎么只有豆菜?没有肉?”
刘欣噘嘴吐气。
“为什么我这碗菜糊更糊?”
刘白吸了一口鼻涕,开心的笑了,一定是大兄比较心疼我。
“大兄你就知道吃。”
刘欣看着默默吃饭的刘升,扭过头去。
“可是每次阿姐吃得都比大兄多......”
刘白喝了一口菜糊,觉得很咸。
“好了好了,你们安静点,别打扰你们大兄!”
甘夫人瞪了她们一眼。
她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出刘升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连只鸡都不敢杀,待人倒是亲和,但一点能依靠的感觉都没有。
现在的刘升看着也很亲和,但在关键时刻非常果断冷静,甚至令她感觉到恐惧,同时却有说不上来的安全感。
就像他现在不声不响的吃饭,却让人倍感安心。
为什么会这样?
甘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甘夫人又是神色紧张。
“刘公子,温侯召见,请随我走。”
小吏既不恭敬也不凌人。
甘夫人刘欣刘白全都看向刘升,怀着不安的情绪。
“放心。”
刘升摸摸两个妹妹的脑袋,向甘夫人投去一个温和的眼神,而后跟着小吏一路走向前堂。
州府很大,女眷后院到前堂公廨厢房要走很久。
吕布愿意见他,说明活下去的希望很大。
但其人又以反复无常著称,他不敢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