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见木门上的钥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邢歌,给你几把钥匙了?每次你都弄丢,弄丢了自己没张嘴?还要让你姑父来找我配。我看再弄丢你也别住了,搬去你爷爷屋里挤挤吧,自从你来了,钱都不够花的。”她咕哝着,一只手左右晃着木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我看没有门也能住,大夏天的还凉快。”
“不是我。”
“你说什么?”姑姑抬头盯着她,土黄色的脸庞上雀斑在炎阳下格外夺目。
姑父的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说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小歌?”
肩膀处盘了一条吐信的蛇,T恤被汗打湿,冷颤后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情景一晃,七月的阳光穿过天井旁的葡萄架,在青石板上织出斑驳的网。她蹲在院子里,在竹编簸箕前择豇豆,爷爷坐在石桌旁的藤椅上,咳嗽声像老旧的风箱时断时续:“邢歌,晌午下面条,你姑父说学校放了麦假。你没事也去帮帮忙,要机灵些知道不。”她应了一声,看见爷爷苍白的手搭在椅把上,腕骨突出如老树根。
厢房的木门‘吱呀’一声,付温看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旧衬衫走进来,这是堂兄淘汰下来的旧衣服,姑姑说她穿上比堂兄好看。“来啦。”他迈步过来,在邢歌的身前站定,指尖划过她垂在胸前的麻花辫:“这辫子编得真利落,邢歌一晃眼都成大姑娘了。”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刚刚豇豆的绒毛蹭得指尖发痒,邢歌绷着脚尖想要不动声色往后缩,却无法顾及怀里竹篮里的豆角,疏落落地掉出两根。付温弯腰去捡,发白的衬衫领口滑开半寸,露出锁骨下方一点淡红的印记。他抬头时镜片闪过微光:“怕什么?你姑父在学校教了十年书,还能吃了你不成?”指尖在她手腕上快速点了点,像粉笔头敲在课桌上的触感。
厨房飘来柴火的香气,邢歌慌忙道:“我去添把柴。”土灶台上的铁锅烧着热水,她往炉膛里塞了把干透的玉米皮,火星子噼啪溅在蓝布围裙上。付温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带着鞋底碾过青石板的细响:“你姑去西坡看棉花了,晌午赶不回来。”他的影子笼罩在她背上,混合着肥皂与油墨的气息。一双手就按在她肩上,拇指在锁骨下方来回摩挲:“瘦成这样,你妈走的时候没给你留口饭?”邢歌浑身僵硬,手里的豆子啪嗒掉在地上。呼吸喷在耳后,带着冷冷的声音:“别装正经,你以为你爸死了,你妈跑了,是谁供你吃喝?”他的手往下滑,隔着粗布衫都能感觉到掌心的热度。她想喊,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眼泪突然涌出来,模糊了眼前的青砖墙。
突然,院角的竹篱笆传来响动,付向南的白球鞋碾过碎石路,帆布书包在胯骨上撞出闷响。少年的白衬衫洗得发蓝,领口却整齐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左胸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帽。他看见二人贴在一起的身影,脚步猛地顿住,指节在书包带上捏出青白。
“向南回来了?”付温转身时已恢复平日的温和,抬手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下午帮爷爷把藤椅搬到房间里,晚上潮气就重了。”爷爷的咳嗽声突然加剧,她趁机从灶台边退开。
日头偏西时,姑姑邢三常扛着锄头回来,裤脚沾着新翻的泥土,布鞋缝里卡着草屑。她的碎花裙被汗水浸成深色,却在看见丈夫时露出笑:“学校的事忙完了?他二伯说西坡的棉花该打顶了。”付温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她的锄头,袖口拂过她手背时,邢三常皱眉:“你领口怎么有根头发?”
那是根烫过的卷发,漆黑中泛着暗红,显然不属于常年梳粗辫的农妇。邢歌看见姑姑的手悬在半空,指腹轻轻碾过那根头发,指甲缝里还留着掐棉花时的绿汁。付温的背猛地绷紧,镜片后的眼睛快速眨动:“许是帮关兰家孩子补课,她送的头绳蹭的。”
邢三常的手突然抖了抖,锄头“哐当”砸在青石板上。她盯着丈夫,声音里带着泥土被晒干的裂痕,“我在地里晒脱皮,你倒在学校跟寡妇不清不楚!”她突然抓住邢歌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攥住棉花的枯枝,邢歌疼得吸气,看见姑姑鬓角的碎发沾着草籽,眼睛却亮得可怕。
“别听人乱嚼舌根,关兰男人走了三年,我就给她闺女补了两回算术……”话没说完,邢三常突然扯开他的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三两点暗红,分明的唇印。邢三常的哭声炸开:“你当我是瞎子?你还是个老师,要不要脸!”
堂屋传来瓷碗摔碎的声响,爷爷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手指抠进木门的雕花,老人胸前的白背心洇着汗,喉结像干枯的枣核上下滚动。
付温的脸涨成猪肝色,突然瞥见缩在灶台边的邢歌,眼神猛地一冷:“你哭什么?”他伸手去抓邢歌,却被付从南拦住。少年的白衬衫皱巴巴的,却挺直了脊背,像棵被暴雨打过的玉米:“爸,你让我怎么喊你老师?”。“就是啊!”邢三常突然注意到丈夫领口居然还有一根黑发,她瞪着眼睛屋里巡视,突然转身一巴掌甩在邢歌脸上:“好啊,你个小狐狸精,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么报答我?勾着你姑父?”她随手摸起扫把,往邢歌身上招呼着:“你妈不要你,你爸死了,我可怜你把你接回来,你居然勾引人!”
“够了!”付从南突然大喊,攥住母亲挥笤帚的手。邢三常回头看见儿子,眼泪又涌出来:“你看看你爸,看看这个家!都是她,都是这个扫把星!”她指着邢歌,胸脯剧烈起伏:“自从她来了,家里就没消停过。”她声音哽咽,看见父亲,突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爹,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克我们家?她一来,克死了五德还不成,现在连付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