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海域。
青竹山坊市。
暮色渐深,山脚棚户区渐渐亮起灯火。
李易蹲在灶前,先点起一盏油灯,然后将几块干枯灵木丢进了炉膛。
拍拍手上灰尘,他将目光落在身侧一斗玉髓米上。
这些本该晶莹饱满的灵米,如今大多干瘪发黄。
更有的已经生出细密虫眼,散出阵阵若有若无的霉腐气息。
抓起一把玉髓米,李易指尖轻拨,发黑霉变的弹入脚边竹篓。尚可食用的,则被他收进手边缺了角的玉瓷碗里。
半炷香后,终于挑出小半碗。
将灵米丢进陶罐,随后他掐了个法诀,使出一记火球术,将炉膛内的火势催到了最大。
趁着灵米在锅中翻腾的间隙,李易踱至水池边,掬起一捧冷水泼在了脸上。
水面被搅碎又复圆,最终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容。
木簪束起的发髻略显凌乱,发梢还沾着几根白天砍伐灵木时留下的草屑。
李易随手拂去草屑,仔细端详水中倒影。
这张面孔绝对称不上俊美。但除了肤色黑一些外,却也还算周正干净。
只是既没有仙门子弟的出尘气质,也没有修仙家族的贵气逼人,属于那种丢在人群里便再难寻见的平凡样貌。
唯独一双眸子沉静如渊,透着远超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与老练。
渐渐地,李易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笑意。
“可怜我前世攒下的亿万身家。”
“也不知最后便宜了哪个小白脸!”
想起女友那张明艳动人的娇媚玉颜,以及凹凸有致的诱人身材,身边绝不会缺少狂蜂浪蝶的追求。
芳华正盛的她,也不可能为自己这个已死之人独守空闺。
花不完的金钱,豪车、游艇、大平层、江岸别墅,无数的字画古董。
“唉……哪个野男人如此好命!”
沉默许久。
李易开始打量这栋所谓的洞府。
五十步见方的石庐在山脚散修中已算极为阔绰。
装饰稍有些普通。
甚至可说寒酸。
除一张云床、一张木桌以及一只石凳外,连个像样的柜子也没有。
防御法阵更是简陋得可怜,几杆阵旗插在门口,勉强布了一个“小四象阵”。
薄弱的光壁每当被外面急风吹动时就会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好似随时都会溃散。
“虽简陋了些,但胜在清净。”
他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准备喝粥。
滴答。
一滴雨水裹着泥尘自庐顶石缝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了陶罐中,瞬间溅起几滴米汤。
李易匆忙挪动陶罐,指尖碰到烧热的罐壁,顿时被烫得发红。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边甩手,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何至于此……”
米粥入腹,李易走出石庐来到了院中。
院落占地颇广,被一丈多高的黑铁木围住。
中央位置,半亩灵田划分得整整齐齐。
田里的玉髓米刚抽穗,青翠的稻叶上挂着晶莹露珠,距离成熟至少还需月余时间。
几株玄枣树零星分布在院落四角,枝头挂了些青涩灵果。
现在这些灵植,既不能果腹,也换不来半块灵石。
换句话说,半点忙也帮不上他。
抬头远望。
只见山腰处,楼阁殿宇连绵成群。
月光洒下,好似镀了一层银辉,说是天上仙宫也不为过。
驻足片刻,李易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艳羡。
青竹山脚与山腰坊市不过半山之隔,却似仙凡两界。
他这等散修,怕是一辈子也难住进坊市那些檐角飞翘,灵光隐现的朱漆楼阁。
只能窝在这棚户区窥探所谓的长生仙道。
然而,这抹负面情绪转瞬即逝。
“长生路长,炼气寿元一百五十载,我才二十一岁,谁知会不会有一日站在仙界之巅,俯瞰灵鼋岛所在的这片万灵海域呢?”
他喃喃自语,又马上自嘲的笑了笑,“想这么远做什么?还是先躲过这次兽潮再说吧!”
两个月前,妖族内海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兽潮。
人族第一道防线的十七座修仙岛屿在短短半月内接连陷落。
现在第二道防线也岌岌可危。
除各大修仙家族死守祖业,护族大阵日夜运转,誓与自家灵脉药园共存亡外。数以十万计的散修如惊弓之鸟,携老扶幼涌向第三道防线。
灵鼋岛作为方圆数万里内最大的修仙岛屿,短短几日便人满为患。
青竹山脉也涌进上千散修。
修士数量的暴增导致坊市灵米供不应求,价格可谓是一日三涨。
炼气修士虽已超脱凡境,却仍需五谷滋养。
寻常凡谷浊气太重,久食会让修为大跌,唯有灵米方能维系。
初来乍到的散修们要灵石没灵石,要灵米没灵米,很多人直接做起了劫修。
起初不过是些落魄修士间的互抢。
但彼此都穷得叮当响,往往抢了半天也搜不出几块灵石。
渐渐地,他们的目标转向了本岛修士。
很简单。
土著修士有灵石啊!
手段也越发狠辣。
不仅夺宝,更要害命。
为防报复,必是杀人绝户。
青竹卫连日来已捕杀六十余名劫修,血淋淋的首级就挂在青竹山的山门处。
可饿红眼的亡命徒哪会在意这些?
今日枭首示众,明日就有新的劫修冒出来。
坊市玄律司不得不下令,强令各家米铺低价售卖灵米,以免这些其他岛屿逃难来的散修彻底失控。
虽说只是最下等的生虫陈米,并且只在每月初一售卖半天时间,但对逃难的散修而言,这已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劫修数量立时减少大半。
坊市也是一视同仁,不分土著与外来者。
米价,恍如回到兽潮前的太平年月。
照理说,作为本岛修士,李易该高兴才是。
可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
坊市这碗水端得太平,反倒让人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如果第二道防线溃败,灵鼋岛便要直面兽潮锋芒,到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啪!啪!啪!
栅栏处的院门被人重重拍响,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瞬间将李易从思绪中拽回现实。
他眉头一皱,目光警觉地扫向院门方向。
这个时辰,谁会登门?
由于劫修猖獗,除了青竹卫不定时的巡查外,这片棚户区入夜后很少有修士敢在街上走动。
咚!
敲门声愈发急促,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两扇院门砸穿。
“难道是青竹卫?”
指间夹住一张冰锥符,灵力暗蓄,李易缓步朝院门走了过去。
拉开一道缝隙,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先飘了过来。
三步外,一个衣衫褴褛,看上去满脸疲态的中年修士站在阴影里。
此人面容儒雅,长须及胸,若非衣袍上沾着一片血迹,反倒像个凡人里的落魄书生。
看其身上的灵气波动,修为当在炼气五层上下。
“你找谁?”李易问道。
中年修士上前半步,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小友,请问这可是李伯元前辈的洞府?”
李易摇摇头,“找错人了!”
作势就要关门。
其实李伯元是原身的祖父,一位炼气大圆满的修士。不过在两年前已经仙逝。
此人深夜登门,穿的堪比乞丐,大概率是来打秋风的。
自己现在都吃生虫的陈米,哪有资源招待这些人?
再说此人身上带血,腰间还挂着三个储物袋,还是少接触为好。
“小友且慢!”
中年修士急忙抵住门板,声音带着几分哀求,“小友,我外出买米碰到劫修,现在他们追的紧,能不能让我进石庐躲一躲?不会过多叨扰,天明便走。”
见李易盯着自己腰间,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悲声道:“可怜我兄弟三人一起搬来青竹坊市,如今就剩在下独活。”
说着,还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李易目光在那三个血迹斑斑的储物袋上停留片刻,忽然笑着后退了半步,“既然如此,那便进来吧。”
中年修士闻言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跨入院中。
反手关门时,动作利落得哪有半分刚才的疲态?
月光下,他佝偻的腰背不知何时也已挺直,谦卑之色正被一丝狰狞快速蚕食……
二人一前一后朝石庐走着。
缓步前行中,李易耳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身后脚步声虽刻意放轻,却仍能听出那份按捺不住的急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渐渐扣紧了藏在袖中的冰锥符。
行至院中,中年修士突然阴笑一声,“小友,你觉得在阴曹地府置办一处这样的宅院,要花费多少灵石?”
最后一个字还在唇齿间打转,他袖中寒芒已至!
一柄短刃划破夜色,直取李易后心三寸之处。
刃身幽光流转,分明是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咻!
回应他的是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
只见一道长针形状的白芒从李易袖中钻出,狠狠朝他小腹要害刺来。
“你?”
中年修士显然没有料到李易的反击会如此之快。
正常情况下,符箓从储物袋取出再调动灵力激发,至少也得两三个呼吸。
这年轻人分明早有提防,早早就在手里捏了一张符箓。
“好歹毒的黑小子!”
仓促间,躲闪已来不及。他只能猛然后仰,一式凡俗武学“铁板桥”堪堪施展开来。
那泛着寒光的冰锥贴着他颌下长髯呼啸而过,凌厉的劲风刮得他面皮火辣辣的。
咔嚓!
但见院中那株百年玄枣树,竟被冰锥贯出一个碗口大小的透明窟窿。
更骇人的是,洞口边缘瞬间凝结出一层厚厚冰霜,整棵树的生机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小畜生!”
他怒骂着正要起身,耳畔却又传来一声清越剑鸣。
一柄飞剑如匹练般自李易袖中飞出,在月光下划出一抹耀目弧光。中年修士只觉脖颈一凉,视野突然天旋地转起来。
他头颅高高飞起,最后看到的,是自己无头躯体喷溅的血柱,以及李易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噗通!
头颅滚落灵田,沾满泥土的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李易召回飞剑,剑刃上的血珠滴落尘土泛起点点血花,“就这点本事还学人家做劫修?”
将飞剑收入储物袋,他弹指甩出一张火球符,顷刻间便将这具截修的尸身焚为灰烬。
袍袖一挥,净尘诀卷起骨灰,均匀撒进了灵田。
三个储物袋在火中安然无恙,李易随手收起。
撒出神识,确认附近没有任何杂人后,他迅速闪身回了石庐。
甫一入内,李易反手将几个储物袋抛至墙角。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土灰色的灵石麻利地替换掉阵盘上已经耗尽灵气的旧灵石。
随着新灵石的嵌入,阵盘骤然一亮。
数道灵光自阵盘迸出,眨眼间便交织成一面密不透风的灵网,将洞口封得严严实实。
见状,李易满意的微微颔首,接下来,他并没有去检查这次的战利品,而是转身行至东墙。
今夜,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来到墙前,他指尖轻挑,一幅笔力遒劲的《蛟海升仙图》无声卷起,露出墙内暗格。
他又屈指叩开两块松动的青砖,一本微微泛黄的线装小册子赫然呈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