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武备志》

讲武堂的演武场结着薄霜。白景隆立在兵器架前,粗布短打衬得肩头格外宽阔,皂靴碾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半年前他初来乍到,单薄得像根麻杆,如今胸脯如铁铸的盾牌,八块腹肌在汗湿的衣襟下若隐若现,恰似刀劈斧凿的条石,双臂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青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仿佛随时能挣破皮肤。

值星官抱着铜喇叭路过,目光扫过他腰间缠着的牛皮护腰,忍不住啧舌。

这护腰是用东北黑熊皮硝制的,表面还留着未褪尽的绒毛,据说是猎户用陷阱捕到的成年公熊,整张皮晾在长白山的风雪里足有三个月。

白景隆系紧护腰的皮绳,铁砂护腕在腕间发出沙沙轻响——那是他照着《武备志》的法子,将三钱新砂、七钱旧砂缝进鹿皮,日日揣在袖口打磨。

卯时初刻,他扛起枣木沙袋。这沙袋足有八十斤,是伙房刘师傅特意用老帆布缝制的,里面掺了半斗铁砂,边角处还绣着“镇邪”二字。

白景隆深吸一口气,膻中穴微微发烫,想起前辈说的“锻体如铸剑,需得千锤百炼”,便将牙关一咬,大步迈向演武场。

起初的五圈,他走的是“趟泥步”,靴底擦着砖面,带出均匀的沙沙声。

路过古槐时,枝桠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落在他额角的汗珠上,转瞬便化作热气。

行至第七圈,膝盖开始发颤,护腰的皮绳勒得胯骨生疼,他却忽然想起白家的石锁——那时他每日举着五十斤的石锁蹲马步,师父总说“腰马合一,方得始终”。

张牧之靠在兵器架上,望着白景隆的背影,嘴里叼着半根草茎。这川娃子刚打完一套缠丝拳,额角还挂着汗珠,辫子梢滴着水:

“龟儿子,又在练这劳什子负重跑,当自己是铁打的?”

旁边的小学员们偷笑,却见白景隆的步伐渐渐沉重,每落一步,青砖上便留下个浅淡的脚印,靴底的铁钉竟在砖面上擦出火星。

第十一圈时,白景隆的呼吸开始紊乱。胸腔如拉风箱般作响,喉间泛起腥甜,眼前的兵器架渐渐重影。

他强咬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膻中穴的热流顺着任脉下行,竟似有团火在体内游走。

这感觉让他想起半年前在擂台击毙平原三郎时,那记“霸王敬酒”使出的暗劲,也是这般气血翻涌,却硬生生将对方的胸骨震碎。

“白爷的呼吸乱了!”

值星官放下铜喇叭,伸手欲扶。白景隆却摆了摆手,铁砂护腕在腕间撞出脆响。他盯着远处的照壁,上面“止戈为武”四个大字已有些剥落,却在霜光中愈发清晰。

当年季宗布在照壁前教他站桩,说“武字拆开是止戈,可止戈的本事,得先有能戈的身子”,此刻这话如洪钟在耳畔回响,他忽然将心一横,丹田猛地发力,竟生生将紊乱的呼吸压了下去。

第十七圈,汗水已将粗布短打浸透,冻得他后背发僵。护腰的皮绳“嘣”地断裂一根,沙袋歪斜着压在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张牧之的笑声突然传来:“龟儿子,不行就歇着,别硬撑!”

白景隆抬头望去,见那川娃子正靠在石锁旁,手里把玩着枚铁砂包,嘴角挂着玩味的笑。

他忽然想起上月在兵器库,张牧之非要举那百斤镇堂杆,结果闪了腰,在床上躺了三日,此刻便将牙一咬,脚步反而加快。

最后的三圈,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膝盖传来刺骨的疼,护腕的铁砂磨得手腕血肉模糊,他却盯着照壁上的“武”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当年季宗布师傅教自己练外功,并嘱咐“身子骨硬了,心才能硬”,如今自己若连这八十斤沙袋都扛不住,又何谈硬心?

当白景隆摇摇晃晃地迈过演武场的青石板,远处的钟楼正敲响卯时三刻的钟声。

他忽然感觉丹田处有股热流炸开,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原本沉重的沙袋竟似轻了几分。

低头看去,腕间的铁砂护腕不知何时磨破,铁砂混着血水,在青砖上留下暗红的印记,竟与平原三郎的血渍相差无几。

张牧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望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腕,咋舌道:

“龟儿子,你这是拿自己的身子当铁砧使啊!”

白景隆却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

“不把自己当铁砧,又如何锻出钢刀?”

他解下破损的护腕,露出手腕上的老茧,那是半来日日打磨的印记,比任何纹饰都更显威严。

值夜的老班头提着灯笼走来,见状连连摇头:“光绪十年,有个练铁砂掌的武师,也是这般不要命,结果血气逆行,到死都握不拢拳头。”

“老倌!你能不能换句台词?”

张牧之有些无语的嘟囔了一句。

白景隆却望着漫天星斗,想起讲武堂《武备志》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锻体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便该如这逆水之舟,哪怕前路艰险,也要勇往直前。

是夜,白景隆躺在大通铺上,借着月光翻看《武备志》。

泛黄的纸页上,“易筋经”的图示清晰可见,他对照着自己的身形,忽然发现胸脯的肌肉竟比图示上的还要饱满,腹肌如刀刻般分明,双臂的肌肉更是虬结如蟒。(ps:此易筋经非少林易筋经)

他摸了摸腰间的熊皮护腰,忽然想起张牧之白天说的“白疯子”,嘴角不禁上扬——疯子也好,傻子也罢,只要能将身子骨锻得比钢铁还硬,便是他白景隆的道。

也希望这个川娃子日后找到自己的道,不会变成麻匪!

更深露重,演武场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白景隆透过窗纸望去,见张牧之正抱着个沙袋,在月光下笨拙地练习趟泥步。

他笑了笑,知道这川娃子嘴上不服,心里却早已认了输。

于是翻身闭目,任由体内的热流游走,只觉浑身的酸痛渐渐化作一股暖流,涌入丹田,那是气血通畅的征兆,也是身子骨更上一层楼的明证。

可惜这种平静,究竟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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