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码头的烈日将青石板晒得发烫，阿海蹲在堆满木箱的角落，怀里抱着红布包。帆布顶棚漏下的阳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斑驳的光影，他盯着远处凤凰茶寮的铜环，想起三天前锦瑟塞给他罗盘时的眼神——像家乡渔村清晨的潮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时他还不懂，为何这个城里小姐的目光能穿透层层雾霭，直达人心底最深处。
劳工们的喧嚣声在耳畔起伏，阿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布包上的金线。那是阿秀熬夜绣的凤凰，每一针都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他忽然想起离家前夜，阿秀在煤油灯下绣平安符的模样，火苗在她睫毛上跳跃，轻声说：“阿海哥，不管走到哪里，凤凰都会护着你。“那时他只觉得这是姑娘家的痴话，此刻却觉得这只凤凰正在他胸口扑腾，将勇气一丝丝注入他的血脉。
“锦瑟小姐！“阿海在劳工队伍中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慌忙起身。湿热的空气裹着香料味，让他的衬衫早已贴在后背。他挤过人群，肩头被木箱棱角硌得生疼，却半步也不敢停下。身旁的老劳工见他着急，用扁担挑起货物为他让出条缝隙：“小哥，逃命要紧！“阿海点头致谢，瞥见远处锦瑟正与凤凰争执，林砚书在一旁焦急地张望，林砚铭则握着冲锋枪警惕地扫视四周——而在茶寮的阴影里，顾砚秋正倚着廊柱，右肩缠着新换的绷带，目光紧锁着锦瑟的背影。
阿海挤到近前时，恰好听见顾砚秋低哑的声音：“砚书，保护好她。“他的嗓音带着未愈的疲惫，却像淬了钢的刀刃。林砚书皱眉：“你的伤......““无碍。“顾砚秋打断他，视线始终未离锦瑟，“只要她活着，墨家的火种就不会灭。“
“这是林老爷的密函和罗盘。“阿海抓住锦瑟的衣袖，红布包在掌心攥得发皱，“祠堂废墟找到的，还有...还有阿秀的平安符。“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沾满泥浆，慌忙缩回，却见锦瑟已接过红布包，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她的目光忽然柔软，像阿秀在渔村晒谷场看他时的眼神——那个总说他笨的姑娘，此刻仿佛正透过锦瑟的眼睛，轻轻拂去他心头的怯懦。
“谢谢。“锦瑟轻声说，海风掀起她的面纱，露出颈间的朱砂痣。阿海想起林老爷密函上的凤凰图腾，忽然觉得这颗痣像一团跳动的火焰，与他胸口的平安符遥相呼应。他摸了摸平安符上金线绣的凤凰，想起阿秀绣它时说的话：“凤凰是火里重生的神鸟，能护着阿海哥平安归来。“那时他只当是情话，此刻却觉得这只凤凰正在他心口振翅，将勇气注入他的血脉。
码头上突然传来枪声，租界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人群。林砚铭立刻挡在锦瑟身前，冲锋枪对准声源：“二姐，带她走！“林砚书则抓住锦瑟的胳膊：“追兵马上就到，茶寮后面有条暗道！“阿海看见锦瑟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将密函塞进衣襟，罗盘在掌心转了个圈，青铜纹路映着血色残阳。
“快走！“顾砚秋的声音突然穿透喧嚣。阿海转头，看见他已从阴影中走出，苍白的脸色在烈日下近乎透明，却仍将枪口对准逼近的卫兵。锦瑟的呼吸一滞，想起货轮上他攥住自己指尖的温度，此刻他的眼神依然灼灼如炬：“我断后。”
“顾砚秋！“锦瑟低喊，却被林砚书拽着后退。顾砚秋回望她，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血珠顺着绷带渗进衣领：“说过要带你看顾家祖坟的日出，自然要活着追上。“
阿海挥起扁担砸向冲来的卫兵，木头与金属碰撞的脆响中，他看见顾砚秋踉跄着挡住攻向锦瑟的子弹。劳工们的惊呼声里，顾砚秋的身影在阳光下摇晃，却始终挡在锦瑟撤退的路上。
码头的汽笛再次响起，惊起一群白鹭。阿海望着锦瑟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转头看见顾砚秋单膝跪地，血染红了青石板。他忽然明白，这乱世中的每一束光，都需要有人用生命去守护——无论是阿秀的平安符，还是顾砚秋染血的枪口，都是永不熄灭的火种。